“无妨。”
可裴濯的腿稍微动了动,好看的眉就拧了起来。
窈月见了,立马蹿到裴濯面前,俯身蹲下,着急忙慌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腿又疼了?江郎中不在怎麽办?……是不是吃药能缓些?江柔说过,把你的药制成了药丸让你随身带着……药丸呢?在你身上吗?”
见裴濯点头,窈月想也没想就立即伸出手,准备往裴濯的衣襟衣袖里头摸去。
魏琊的两只眼都瞪大了,冲上去拍开窈月的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鄞国的国子监就是这麽教你礼义廉耻的?”
窈月毫不客气地回敬:“我的礼义廉耻如何用不着你管……”但还没说完,她的眼睛蓦地一亮,脸色也瞬时由阴转晴,“对了,你身边应该跟着郎中医官吧?快快快,找个医术厉害的来!”
魏琊横了窈月一眼,然後看向裴濯:“裴大人若是需要,我倒是可以寻个巫士来,替你卜一卜病情吉凶。”
窈月这才想起来,岐国尚鬼神巫术,从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到出征打仗皇位继承,全都由或高级或低级的巫士进行卜筮後才能决定。
窈月的脸瞬时耷拉下来:“你别添乱了。那些所谓的巫士,不是烧骨头玩草叶,就是鬼哭狼嚎群魔乱舞一通,没病的都会吓出病来。”
魏琊正色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莫要随口置喙。”
窈月懒得再与魏琊争辩,转过头去,打算继续在裴濯身上“上下其手”,却发现裴濯已经自顾自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圆瓶,瓶身一歪,黄豆大小的药丸就从瓶子里咕噜噜地滚出来,占了他大半个手心。
“我给你拿水。”窈月寻到还剩一小半水的茶壶,还没找到裴濯之前用的茶盏,裴濯就直接擡手仰头,把手心里的药丸全咽了下去。
“你……”窈月被裴濯的这番动作惊得一时语塞,魏琊反而自然地接过窈月手中的茶壶,给自己面前的茶盏倒了杯凉茶:“裴大人带病出使敝国,在下佩服。欸,你折腾了半天,渴吗?”
窈月没听见魏琊的问话,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濯,不放过他脸上一丝半点的神色变化:“好点了吗?”
裴濯闭上眼:“无事,我坐一坐便好。”
窈月见裴濯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不好再打扰他,只能回头看向脸色明显不太好的魏琊:“你不是着凉了吗?快进去歇着吧,可别再添一个病人了。”
魏琊将手中的凉茶一口饮尽,虽然脸上笑着,但语气不善:“无事,我也坐一坐便好。”
“毛病。”窈月朝魏琊哼了一声,转眼望向角落里的漏壶,“还要多久才能到雍京?”
“赶了一夜的路,不出意外,酉时前便能入城……”魏琊的话还未说完,一直平稳行驶地仿佛静止的马车突然被猛地勒住,车内外都是一阵人仰马翻。
窈月赶紧扶住裴濯,又看向也险些倒地的魏琊:“怎麽了?在岐国还有人敢拦你的车?”
魏琊和裴濯极快地对视了一眼,然後看向车外的方向,眼神暗了大半:“你们去里间,我出去看看。”
窈月和裴濯的身影刚隐没在内室,魏琊便推开厚重的车门,迎着惨淡的日光,提步走了出去。
“发生了何事?”魏琊刚问出口,就看见远处一片红色的洪流朝自己的方向席卷而来。那比火焰还刺目的颜色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两个车夫跪倒在车旁,但跪拜的方向却是朝着那片灼灼的红色。
“殿下,是丶是大司马的兵马……大司马回京了。”
*
车里的内室,若是一个人待着,尚显空馀,但眼下待着裴濯和窈月两个人,便略显拥挤局促了。
窈月别开头,避免与裴濯脸对脸地大眼瞪小眼:“这里头还挺闷的,我……我开窗透透气。你不冷吧?”
窈月嘴上虽是这麽问着,但脚已经往一旁小窗的方向移去,不等裴濯回应,手就已经把那扇紧闭的小窗拉开了一道缝隙。
冷冽的风钻进来,把窈月冻得立即打了个喷嚏。
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还是关上……”
“慢。”裴濯不知何时行到窈月身後,一手撑在窗旁的车壁上,一手挡在窗口上,双眼直视窗外的一片无垠雪地,“你看。”
窈月顺着裴濯的目光看去,白茫茫的雪地远处燃起了一片火焰,而且那片火焰的火势越来越大,不过几息的工夫,就烧到了眼前。
不过,那并不是真正燃烧的火焰,而是策马疾驰的军队。
纵马行在最前头的,是个穿戴着精铁铠甲的将领,身上的赤红色铠甲即便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不减半分的炙热耀眼,犹如从雪原上飞掠而过的一轮金乌。
虽隔得远,看不清具体面容,但窈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她的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裴濯也凝视着最先头的那名将领:“此人,你可识得?”
窈月当然识得此人,便是他让她们母女分离十年,又逼她入国子监先後接近郑修和裴濯。
裴濯没有等窈月的回复,自问自答道:“他是执掌岐国军权的大司马,宁彧。”
像是听到了有人在唤自己的名讳,那将领隔着百丈远的距离,却依旧准确无误地将目光投射了过来,从窈月的脸上缓缓滑过後,死死地钉在裴濯的脸上。
裴濯与对方锐利如箭矢的视线对上,嘴唇微啓,却并未出声:“大司马,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