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月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带微笑的魏琊,想起他们曾经的初见。十年前她被迫与娘亲生离,以“张越”的身份成了安在生父张逊身边的一颗棋,为了让这个身份在满门被屠的背景下更真实些,她还在城里当了小半年的乞丐。她与魏琊便是在乞丐堆里为了抢一根带肉丝的骨头而认识的。
当时他们俩都只是五六岁的孩童,打起架来却都带着不要命的狠劲,硬是把肉骨头从其他比他们高比他们壮的乞丐手里抢了过来。最後,那根肉骨头一头攥在她手里,一头攥在魏琊手里,就在她龇着牙像只恶犬一样,准备跟魏琊继续干架时,他却松了手。
鼻青脸肿的他用破烂不堪的衣角擦着手:“脏了,我不吃。”
同样鼻青脸肿的她愣了一下,忙将肉骨头塞进嘴里,啃了半刻後,从怀里掏出半个硬邦邦的馒头,犹豫了半天才递过去:“这个不脏,你吃吗?”
他擦手的动作顿时止住,目光在她拿馒头的手上停留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是在嫌弃她的手不干净,正要把馒头收回去时,手上一空。他把那半个馒头接了过去。
从那天起,他们便一起抢东西吃,她吃有肉的,他吃干净的。後来,她被“意外”认出是张家四处寻找的小公子,被带回到了张逊身边。之後,窈月去那群乞丐里找过,却没找到魏琊。直到陆琰带着大人的第一道命令出现在她面前,她认出了跟在陆琰身後的那个男孩就是魏琊,才知道魏琊的身份,也才知道当时他之所以和自己一样做小乞丐,竟是为了监视自己。
纵是後来窈月跟魏琊打了一架,就将这事翻篇不计较了,还成了一起长大的玩伴。但窈月始终在心里记得,魏琊是个能脸上笑着对你手里却拿刀捅你的狠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毫不可信,和她一样。
窈月从魏琊的脸上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里被啃得七零八落的酱肘子,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开口试探道:“十丫头,看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份上,裴濯此人,你别动,可以吗?”
“哦?”
“我有用。”
“哦。”
“你若动他,我……我……我……”窈月将手里的酱肘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我就跟你绝交!”
“哦!”魏琊眉毛略略上挑,“想不到你居然为了个鄞人,跟我说这麽重的话,真令人伤心。你是见异思迁,不再喜欢六兄了?还是胆大贪心,两个都想要?”
“你胡说什麽!”窈月白了魏琊一眼,“编排琰哥哥,当心他毒哑你的嘴。”
魏琊笑道:“的确是我胡说,哪里止两个。听闻,你在鄞京国子监,与一个叫郑修的监生来往甚密,还被传出断袖的事。你这哪里是胆大,分明是海纳百川,来者不拒。”
窈月的火蹭的一下就起来了,站起身指着魏琊的鼻子道:“你这话说得可真是越发刻薄了,你以为那国子监是我自己想去?郑修是我自己想接近的?还有……”窈月把舌尖上的“裴濯”两个字生生咽下,为了掩饰,又气呼呼地坐下,背对着魏琊,“算了,金尊玉贵的十殿下如何能明白我这等卑贱小民的命苦。”
魏琊也意识到自己言语上的失态,咳了两声後,便亡羊补牢道:“四年未见,我就是像与你和小时候一样,玩笑吵闹几句,你怎麽还真气上了。好了好了,你也说了咱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我还特意给你带了刚出炉的酱肘子……要不,你骂我几句出气?几句不够,几十句几百句够不够?”
窈月两手交叉在胸前,梗着脖子气哼哼道:“懒得骂,浪费我的口水。”
魏琊将桌上的酱肘子往窈月的方向移了几分:“肘子不吃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窈月立即转身过来,将酱肘子又捧回手上,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咬牙切齿道:“吃,干嘛不吃!它又没对我说刻薄话。”
魏琊见了,又给窈月倒了杯水,并往她的方向倾身过去:“不和你耍嘴皮子了,我不管你来雍京的目的,但你切记,离裴濯远点。”
窈月从酱肘子里擡起头,盯着眼神冷肃丶无半分玩笑之意的魏琊:“要他命的,是大人?”
见窈月整张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紧张,魏琊的脸上又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答反问:“我虽没见过鄞京的那个郑修,但驿馆里这个裴濯我这两日见过数次,无论是仪容性情,还是举止谈吐,倒是都不俗……你方才说那个郑修是不得已,这个裴濯于你,也是不得已?”
窈月听了,再一次背过身去:“要你管。”
魏琊看着窈月染上了一层薄红的耳朵,眼眸里闪了闪,嘴角微抿,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
“说到那个郑修,我近日又听说了一件事,欸,你想不想知道?”
“你爱说不说。”
“虽不是什麽大事,毕竟追逐功名利禄是人之本性,何况他还有个奸猾僞善的爹,做出什麽都是意料之中。”魏琊慢悠悠地说着,突然用手指戳了戳窈月的肩膀,“你来之前,可与那位‘不得已’的郑修告别过?”
窈月转过身:“什麽意思?”
魏琊看到窈月嘴角上因啃酱肘子而沾染的油渍,不自觉地又拿起帕子,想替她擦去,却被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只好将帕子塞到她手里让她自己擦。
等窈月三两下糊弄似的抹干净嘴角,魏琊才继续慢悠悠道:“意思就是,等你回了鄞京,也许就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