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槐阴院夜话
荣亲王府的夜色总带着些说不出的沉郁。东院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窗纸上两道依偎的人影,倒比西院那片刻意燃得亮堂的灯火更显暖意。
小燕子把绣了一半的虎头鞋往竹篮里一丢,指尖还沾着点金线,在永琪手背上戳了个小印子:“你说知画今夜会不会又让小厨房炖那劳什子燕窝?上次绵瑞沾了点,整夜哭闹不止。”
永琪正给她剥着南疆进贡的荔枝,闻言动作一顿,果皮裂开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他把晶莹的果肉递到她嘴边,声音低了些:“下午让周嬷嬷去查了,西院的小厨房这几日添了个新来的厨娘,据说最擅长熬滋补汤品。”
“滋补?我看是‘滋毒’还差不多。”小燕子咬着荔枝含糊道,舌尖扫过他的指尖,带起一阵微麻的痒。她忽然倾身凑近,烛火在她眼底跳得厉害,“永琪,你还记得槐阴院那棵老槐树吗?”
永琪的眉峰蹙了起来。那处偏僻院子自他们搬进来就没踏足过,只偶尔听下人们说槐阴院的月光总透着股青灰色,连风都比别处冷些。他握住她微凉的手:“好端端提那地方做什麽?”
“我下午让小邓子去瞧了瞧。”小燕子忽然压低声音,眼角往门外瞟了瞟,“他说那院子的井台上,堆着些没烧干净的药渣子,看着像是……”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像是前年我没保住那个孩子时,太医开的安胎药的方子。”
永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紫檀木桌上的铜胎掐丝珐琅烛台“叮”地晃了晃,烛泪簌簌往下掉,在底座积成小小的琥珀色水洼。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腰间的玉佩撞在桌角,发出闷响:“我去问问她!”
“回来!”小燕子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腕间的银镯子叮当作响。她的指甲嵌进他的锦缎衣袖,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你现在去问,她只会哭着说不知情,反倒显得我们咄咄逼人。”
正说着,院外传来小卓子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带着点慌慌张张的气息:“王爷,王妃,西院的李嬷嬷来了,说侧福晋夜里咳嗽得厉害,请您过去瞧瞧。”
小燕子往窗外瞥了眼,月光正斜斜照在西院的飞檐上,琉璃瓦泛着冷光。她忽然笑了,伸手把永琪按回椅上,自己理了理月白色的素纱披风,鬓角那支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既然知画妹妹不舒服,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去看看才是。”
永琪攥紧了拳,指节泛白:“我陪你去。”
“不用。”小燕子拍拍他的手背,指尖在他虎口处轻轻划了下,那是他们私下约定的暗号,意为“放心”。她转身时顺手拎起竹篮,里面的虎头鞋硌着掌心,倒让她生出些踏实的底气,“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西院的灯火果然亮得刺眼。知画半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鬓发散乱,脸色白得像张宣纸,见小燕子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被李嬷嬷按住了。她咳得肩膀发颤,帕子捂在嘴边,隐约能看见点刺目的红:“姐姐……怎劳你亲自过来了。”
小燕子把竹篮往桌上一放,篮底与桌面相撞发出闷响。她目光扫过桌案上那碗尚冒着热气的燕窝,青瓷碗沿沾着点深褐色的渣子,看着倒像是某种药材的碎屑。
“妹妹这咳嗽,瞧着倒像是风寒入了肺。”小燕子走到榻边,故作关切地伸手要探她的额头,指尖刚要触到知画的鬓角,对方却猛地偏头躲开,耳坠上的东珠撞在玉簪上,叮铃作响。
知画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咳嗽掩盖:“许是……夜里起风着凉了。”
“哦?”小燕子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视线落在她紧攥着锦被的手上。那双手保养得极好,指甲染着凤仙花汁,此刻却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间还夹着点没来得及擦掉的……金箔碎屑?
她忽然笑出声,转身从竹篮里拿出那双虎头鞋,金线绣的虎眼在灯火下闪着光:“说来也巧,我下午绣这鞋儿时,闻着後院飘来股怪味儿,像是烧什麽药材。小蚊子说是槐阴院那边在烧旧账本,妹妹听说了吗?”
知画的脸“唰”地褪尽了血色,连咳嗽都停了。她望着小燕子手中的虎头鞋,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麽东西蛰了似的。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小虫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伴着小凳子的劝架声:“你慢点跑,别惊了侧福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虫子举着个油纸包闯进来,鼻尖还沾着点黑灰:“王妃!小的刚从槐阴院那边过来,见着只偷东西的野猫,爪子上还沾着这个!”他把纸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几粒烧焦的药丸,外裹的金箔还剩小半片没烧透。
知画猛地从榻上坐直了,帕子掉在地上,露出掌心深深的月牙印。
小燕子弯腰捡起那方绣着兰草的帕子,指尖拈着帕角轻轻一抖,几颗细小的黑色药渣从帕缝里掉出来,落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格外显眼。
“妹妹说这风寒,”小燕子的声音轻得像夜风,却带着刺骨的凉,“是真的风寒,还是……心虚得发寒呢?”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场无声的角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