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样的性子。”赵楫不假思索道,“澄澈得一眼能见底。”
“但我要的只是短缚。”袁琢不咸不淡地开口打断了他们,而后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抬眼问赵楫,“汝舟,不在祝府盯梢,此刻前来是祝四有什么事情吗?”
“是。”赵楫换上了正经的面孔,拿出了一张画着棋谱的纸张,递给了袁琢,“四姑娘在郁离院的一棵石榴树下摆了一盘棋,长这样。”
“摆了一盘棋?”李烛不免皱眉。
袁琢展开纸张看了一眼,随即了然,笑了笑:“她这是邀我相见。”
李烛闻言,更是费解:“如此隐晦,如何是你说的清澈见底的性子?”
“行了行了。”赵楫拉着李烛向袁琢行了一礼,“中郎将继续习字,我与晦卿就先行离开了。”
临走,赵楫瞥到了书案上那张袁琢习字的纸张,忍不住摇了摇头,出了书房,不禁小声与李烛揶揄:“中郎将习字怪得很,从不临帖,随心所欲,如此这般也不知他的字何时能练成”
说完,他又突然凑近问李烛:“为何不临帖?”
李烛斜睨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将他靠近的脑袋推远了些:“中郎将幼时家贫,秸秆为笔,沙石为纸,后来发迹了便临帖习字,谁料总是写不好,故而便由己心了。”
“早年间定型了,习字看来是童子功啊——”赵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道,“你听阿翁说的?”
“是。”
“都说见字如面。”赵楫感慨道,“我每回见了中郎将的字,都觉得中郎将不俊了。”
“你当真以为见字如面见的是表面?”祝昭放下了了手中书卷,笑着抬头看向一旁的赤华。
祝策前些时日送来的一大箱书籍本来祝昭并不想看,只是昨夜在祠堂跪了一宿,突然就想打开来看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祝昭本以为按照祝策的学识,大概率给她寻的书都是些简单基础的,没承想,打开来一瞧,竟然有好些孤本,还有一些是祝择现的手抄本。
想来是长兄不识,净拣些他觉得好看的往箱子里头放了。
“不是表面是什么?难不成是里面?”赤华不满地抱怨,“就像主君的字,看上去这么好看,恰好主君也生得不错,但主君的心思可不像他的字这般端正”
她越说声音越小。
他山之石(二)
祝昭点了点面前祝择现手抄本上的字:“字迹严谨,但细细观之,笔画间偶见几分飘逸之姿,洒脱间自有规矩,端正中不失灵动。”
“所以呢?”赤华不明所以。
“他是史官,也是自己。”祝昭平淡地说,“当他是祝择现的时候,他风流,他放荡,但当他是史官的时候,他必定是秉笔直书,刚直不阿。”
“姑娘……”赤华越发糊涂了,“你如何还帮着主君说话啊……”
“客观陈述。”祝昭,“从前崔老先生教我相字识人,识的就是风骨。”
祝昭合上了面前的书卷,声若蚊呐:“他只是对我不好,对母亲,对长兄,对姨娘……对他们都是……极好的。”
她说着,抬眼向窗外的盎然石榴树望去,下一瞬笑着对赤华道:“赤华,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去折春山花肆时路过的一间熟水铺子?”
赤华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你去问长兄借点银两,我想喝熟水了,就买金橘雪梨熟水。”
“你放心去问长兄借。”祝昭看着赤华呆愣的模样,“又不是借钱回濯县,长兄会借的。”
赤华仍是不解,盯着她道:“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喝熟水了?”
祝昭无奈道:“夏末秋初,总免不了换季咳嗽,昨夜被罚了一宿,所以”
没等祝昭说完,赤华就重重地点了点头,打断了她的话语:“对!对对!我这就去”
祝昭看着赤华跑得翩飞的裙裾,笑着摇了摇头。
她起身来到了院中的那株石榴树下。
果不其然,袁琢抱臂倚在两人合抱粗的树干上,嘴角带着笑意看向她。
“你不是帮他说话。”袁琢反复观察着祝昭的神情,忽然道,“你是企图说服自己吧?是怕自己这么做会危及祝府吧?”
“我有什么好说服的?祝府好不好与我又有什么干系?”祝昭漫不经心地收拾起了棋盘,将上面的黑白二子归篓。
“嘴硬。”袁琢没看出什么,于是熟稔地在石凳上坐下,开始帮着她收拾棋子,“说服自己这么做,不会给祝家带来灾难,不过你放心,你有你的本心,你父亲也有你父亲的本心。”
“可你说过。”祝昭淡淡地反驳,“本心瞬息万变。”
袁琢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否认道:“你与你父亲,于本心一事上,大抵是一类人。”
祝昭能说什么呢?她只好敷衍地点点头。
“今日寻我来是打定主意接受我的奖罚了吧?怎么突然想开了?”袁琢又追问。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滚石不生苔。”祝昭用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定定地望向他,“既然此刻我被禁足,被断银两,却也不能就在方寸间一动不动,中郎将,你说是不是?”
“是。”袁琢点了点头,不自觉地眉头微扬,看了看她有些虚弱的面庞,随口一问,“四姑娘自幼在乡野长大,无父无母在身旁,被罚成这般,怎么会不懂得妥协退让之理?”
“没错。”祝昭轻声叹息,“我知道如何做一个圆融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妥协,也知道该如何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