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寒出事那年,朝堂上有两拨人,少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耻沈不寒苟且偷生。
而大多数人不明所以,却竞相落井下石,认定沈不寒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高廷相属于前者。
当时沈不寒受刑没多久,仍旧被关在脏乱阴寒的牢狱之中,高廷相是第一个冲入牢狱,与沈不寒割袍断义之人。
后来,许多学宫子弟纷纷效仿,全部将割断的衣袖劈头盖脸地砸在沈不寒脸上。
元德十九年,进士及第二十三人,二十一人先后宣布与沈不寒断绝同年之谊,羞于与他同年登科。
剩下的两人,一个是沈不寒自己,另一个是李琅月。
六年前,得知沈不寒出事后匆匆回京的李琅月,在宫前跪了一天一夜后,立刻就被先帝下诏驱逐出京。
后来,高廷相曾去信河西,想要拜会身为节度使的李琅月,全部被李琅月回绝。
想到这里,李琅月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万分悲凉,如窗外枯瘦寒枝上落下的雪。
“你们那样待他,他还在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中保尔等性命,擢拔尔等官职。他都不恨你们,我怎么敢恨?”
李琅月一番话,让高廷相羞愧难当得不敢抬头。
“你们都与他割袍断义,我去拉他的衣袖,他却把我甩开了。”
“他……是不想连累你……”
“如果当初是时局紧张,命不由人,那现在算什么?”
李琅月望向高廷相的身后,那里挂着一副峭壁孤松图,有一兀岸孤松,自万丈悬崖峭壁间生长,漫天风雪,万物凋零,唯此松,岁寒不改心。
李琅月清晰地记得,当年苏先生让他们品赏这幅画,沈不寒如是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真行至绝处,万般无奈之时,虽以身入局,也应秉持本心。”
危墙千仞,谁又站在谁的局里?
李琅月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茶汤在掌中转出澄碧的漩涡。
高廷相一时无言,愧疚让他无颜再追忆往昔,只能生硬地转了话题,道出今日邀李琅月饮茶的目的。
“他不会让你去和亲的。以我之愚见,你也不应该去。”
李琅月端起茶水清啜一口:“哦?那以高祭酒之见,西戎北狄虎视眈眈,大有不和亲便联手犯境之势,又该如何解决?”
“倘若西戎北狄真的联手犯境,西境有你亲自扼守河西,自是不足为惧。”
“至于北境,沈不寒肯定会亲率神策军御敌。”
高廷相滔滔不绝地列举了一连串可战不可和的理由。
“大昭国力虽不如前,但与西戎北狄相持个一两年也不成问题。那些蛮夷讨不到便宜,自然也就退兵了。”
“这是他的设想,也是他交代你这么说的吧。”
李琅月一针见血地道破:“麻烦高祭酒替我转告他。他既不愿娶我,又管我嫁给谁做什么?”
高廷相闻言,慌乱得直接洒了手中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