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值得爱
第二阶段第三次治疗,许遥走进诊室时,双手一直揣在口袋里,指尖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那是母亲留下的信封,被他放在相机包夹层里带了三天,边角已经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皱。
Elena注意到他的紧张,没有立刻提及治疗内容,只是像往常一样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今天的薄荷茶加了点蜂蜜,你可以尝尝。”
许遥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没驱散他心口的紧绷。他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才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
米白色的信封已经泛黄,右上角用钢笔写着“遥遥亲啓”,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母亲生病後期常有的笔态。
“我……我把信带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手指在信封封口处反复蹭着,像是在确认这张薄薄的纸是否真的能承载四年的怨恨与疑惑,“但我还是有点怕,怕里面写的东西,不是我想看到的。”
Elena在他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尊重的距离,“许先生,拆不拆丶什麽时候拆,都由你决定。如果现在觉得害怕,我们可以把信放在这里,下次再谈,如果想试试,我和楚先生都会陪着你,不管看到什麽内容,我们一起面对。”
楚骁一直坐在诊室角落的椅子上,这时轻轻走过来,在许遥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握住他攥着信封的手。
许遥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楚骁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包裹住他的手指,像在传递无声的支撑。
许遥感受着掌心的暖意,擡头看向楚骁。楚骁冲他笑了笑,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温柔的鼓励,“没关系,我陪着你,慢慢来。”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让许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触到信封的封口,一点点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淡蓝色的信纸,是母亲最喜欢的颜色,以前家里的笔记本丶便签纸,全是这种浅浅的蓝。
信纸被折成整齐的三折,许遥展开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纸边,才发现信纸边缘有些毛糙,像是被人反复折过又展开。
他的目光落在字迹上,母亲的字比以前潦草很多,笔画偶尔会断开,显然是生病时忍着疼痛写的。
“遥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了。妈妈知道错了,错在不该把你送进那个地方,错在不该用‘为你好’的名义,伤害你最珍视的东西。那时候妈妈太害怕了,怕你喜欢男生会被人嘲笑丶被人欺负,怕你以後找不到工作丶过不好日子,怕你孤零零一个人……妈妈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怎麽爱你,只能用最笨丶最错的方法,想把你‘拉回正途’。
後来妈妈生病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才慢慢想明白,爱不是把你变成我想要的样子,而是让你成为你自己。妈妈看到你藏在抽屉里的相机,看到你夹在书里的油菜花田照片,才知道你有多喜欢拍照,有多在意那个叫楚骁的男孩。
妈妈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丶按时睡觉,别再像以前那样熬夜。如果还喜欢拍照,就多出去走走,拍一拍你喜欢的风景,如果还喜欢楚骁,就别再害怕,好好跟他在一起。妈妈最大的愿望,从来不是让你‘正常’,而是让你好好活下去,找个爱你的人,过一辈子开心的日子。
遥遥,对不起,也谢谢你,愿意做妈妈的儿子。”
许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蓝色的字迹。他哽咽着,反复读着“妈妈知道错了”“别再害怕”“找个爱你的人”这几句话,心里积压了四年的怨恨,像被温水浸泡的冰,一点点开始融化,露出下面藏了很久的丶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与思念。
“我以前总觉得,妈妈是因为恨我才把我送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肩膀不停颤抖,“我以为她觉得我丢人丶觉得我不正常,所以才想把我‘治好’……可现在我才知道,她只是……只是用错了方法,她只是太怕我受伤害了……”
Elena递过一张纸巾,声音温和而坚定,“许先生,你能理解妈妈的苦衷,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很多时候,我们恨一个人,不是因为真的讨厌他,而是因为在意他,却又被他伤害。现在你看到了她的歉意,看到了她的爱,这就够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原谅不一定要立刻做到,也不一定要强迫自己忘记伤害。你可以带着这份理解,慢慢和过去和解,和解不是原谅她的错误,而是放过那个被怨恨困住的自己。妈妈的信,其实是在告诉你,她希望你幸福,你也值得幸福。”
许遥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回原来的样子,放进信封里。他把信封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母亲最後的温柔。这时,他突然擡头看向楚骁,眼神里不再只有痛苦,还多了一丝释然,“楚骁,等我治疗再稳定一点,我们回一趟国内吧,去看看妈妈的墓。我想把这封信烧给她,告诉她,我不怪她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楚骁握紧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好,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去。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去看看以前的油菜花田,拍几张照片,烧给妈妈看,让她知道,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离开诊室时,许遥把信封放进了相机包的夹层里,和他的旧相机丶油菜花田照片放在一起。阳光透过诊室的窗户,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
原谅母亲丶原谅过去的自己,还需要很长时间,深层创伤的疼痛也不会立刻消失,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