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出卖维新党,换得西後宠信,今日新政不过是故技重施,可若方氏真能压服满贵,我们汉人商绅的日子……倒……倒好过些。”
顾大开口,可这“老丛”也有股子霉味,苦味儿只往上顶,“只是…他若是败了,我等也……必受牵连,此时可不能……公然站队。”
“方氏这般扭捏作态,比不过钟文那帮革命党痛快!”老顾道。
“父亲,”顾二也有几分自己的打算,“我有几处枪械厂倒是联络起来了,无论方氏成败,我们手里有枪丶仓有存银…”
“老大,老二,这世道…你俩都未而立之年,却都做了万全准备……”说着又给二人满上茶。“这方氏算盘打得虽响…”他示意二人趁热喝,“他算准了汉商必定借他新政东风扩张实业,可他错算了一着!我辈岂能坐看国家乱世,营生重要,可吾辈气节更是重要!”
老顾将胸中之郁吐了出来。他这两个儿子已经将家财考虑妥帖,便突然起了孤勇之心。
“父亲…你…”顾二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有这等进步思想。
“老二,”老顾又是开口,“老七和我透了几分话,外边儿你资助了不少,老七也奔走着…”
“父亲!”顾焕礼着急道,“仲昀尚未婚配成家,这革命可是顶危险的事情!”
“顾氏到我一脉已然开枝散叶,也算是尽孝啦,至于再往後…我操心不着,国都没了,要这家有何用!”
话说着,他起了几分酒兴,便起身绕过书案,自己之前好像在多宝格里藏了坛佳酿,他支着头探进多宝格。
不一会儿,还真叫他抱出一个蒙尘的粗陶酒坛来!
“父亲,怎可如此意气用事!”顾大看他手里捧个坛子,头顶蹭了层灰,又是个红光满面的样子,老顽童似的,不禁忿忿。
“老二…你大哥倒说的有道理,之前一番折腾耽误了几个年岁,你也老大不小了,先成家,再去搞营生才安心啊。”
老顾放好坛子,用袖子抚了抚额头,示意二人干了茶,可俩人谁都没动,确是都消受不了这陈香。
他摇摇头,只好又新摆了两个小盏,而後斟满。
顾大直直拿起酒一干,“父亲,您怎好还鼓动老二,”他正要再洋洋洒洒几句,却又被这烈酒顶住了喉,“这满门大大小小五六十口…”
“大哥,”顾二给他递了盏清水,“其实我也并未参与过深,这立宪还是革命,我也看不清,只是想有力出力…关键时刻我定然和顾家撇清关系,决不连累。现在,我表面只是个业大的买办,身後的顾家也不过是个蠹族,父亲和大哥不必过分忧心。”
“立宪如何,革命又如何?如今局势雾里看花,哪个能看得透,仲昀,你只管进步,时移势易,且行且看!”
老顾自顾自喝了一盏,酒气一下上了脸。
“你们倒是有节气,反倒是怪我怕了。父亲,如今除了仲昀和幼承,还有几个也是闲不住的,真有那时候…有一个算一个,我…便只护能护住的了!”顾大喝也没喝舒服,这就急赤白脸有些恼了。
因三人各有愁绪,便很快商定好,定是不借着方势谋取暴利,更不做长远押注。
“老二,随我过来。”出了书房,顾大眼角馀光往廊下一扫,几个听差的立刻退到影壁後头去了。
俩人又往前走走,顾大便开始嘀咕,“老二,我捧了个角儿,可这人风头太旺了,招眼得很,我听说,你也在捧人,捧得是哪一个?”
“我?”顾焕章心道定是顾公馆里的奴才乱嚼舌根,“我只是看一个穷苦孩子可怜罢了。”
“现在是看着可怜,戏子无义呀,这成了角儿呀,排场就大了。”顾大拈着腕间一串紫檀,“我手底下捧的那个,如今是越发不知进退了。昨儿竟狮子大开口,要我也单独辟间公馆给他吊嗓子。”
“大哥的意思是?”
“我呀,得找另一个绝货,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顾大一张英朗的脸隐在黄昏里,似起了幽怨。见弟弟不表,便哼哼两声,“老二,你还是先填了房,大哥是在和你说笑呢!”
顾焕章踱出顾府,天还没黑透。
他略一驻足,阴影里那辆静伏的汽车便开了过来,老庞倾着身子下车开门。
“去椿树胡同。”顾焕章吩咐着,声音融在渐浓的暮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