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斋饭,用了寺中的清茶,眼见着便要天黑,几人离开後山往山前走,这会人也多了起来,舒桐挽着她往前走,来到那棵最高耸的古树下,白日祝琬经过这里时还没什麽特别之处,此时古树的枝杈上却挂了好些红绸,旁边有知客僧为想要写留言的香客备了笔墨。
“这是溪川寺的习俗了,敬过香的人可以将想与亡者说的话写在红绸上,然後绑到古树上,若是想让亡者听到,便系得松一些,下次来时若是看不见了,那定然是树神将我们的话带到了。”
舒桐拿了两块红绸,递给祝琬一块,“我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试试嘛,就当是许愿了。”
祝琬接过红绸拿起笔,绸布软绵,她铺在石桌上,按住这边,风便吹起另一边,正有些狼狈,一只手帮她压住另一侧的绸布边,她侧头看了眼,而後直起身唤了声“三哥哥”。
舒桦见她看到自己,笑得随意又温和,“妹妹写吧,我不会多看的。”
他说完别转开头望向另一边,祝琬道了声写,而後落笔写下自己想写的,将绸布折成布条,舒桐也写完了,她擡手试了试,感觉能够到的地方都不够高,于是唤来舒桦,指着高一些的地方道:“听说这个挂的越高越能应验,三哥哥,你帮我挂到那儿去。”
舒桦接过她递过去的红绸,擡手将它系在舒桐指着的地方,然後看向祝琬,“妹妹想挂在哪里?”
祝琬本想摇头说不用,偏这时舒桐凑过来看她,“你肯定是想和我的系在一起了,对不对——”
她像是耍赖,又像是在撒娇,祝琬笑着揉她脸,将手中的红绸递给舒桦,“那先谢谢三哥哥了,把我的和舒大小姐的挂在一起吧。”
她言辞中带着打趣的意思,舒桐和她笑闹起来,舒桦也笑着,擡手将她的挂到舒桐的旁边。
後面的祭典丶诵经丶燃灯这些活动,祝琬都被舒桐拉着一起,同行的几位稍大一些的便在後面笑着看她和舒桐两人,这般若是在京中,祝琬大抵会觉得不太自在,但在这边,朝她二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带着笑意格外温和的,让人心里没半点不自在,便也就随着舒桐性子玩了。
最後几位兄长将她们送到今夜各自的住处後也自行散去了。
几人今夜都是宿在溪川寺中专门迎贵客的客房,但也都是清简的静室,不过毕竟是清净之地,祝琬也不会在这会挑这些,她今日又是上山又是祭祀,这会也确实有些累了,简单用水洗漱过後,便想吹了灯歇下,可冷不丁地,她忽地听到外面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她原本随身带着的匕首当日留在禹州了,如今身上只有根银簪算是利器,这会心中害怕,从怀中取出拿在手里,正想着是假装睡下,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或者直接就从窗户翻出去叫人,左右和她一起来的人都住在这附近,就在她还没决定好的时候,旁边的窗子被人在外面轻轻敲了敲。
“琬琬。”
那人忽然唤她名字,听清这人声音的一瞬间,祝琬心头重重一跳。在理智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见他的时候,她已经来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
周俨一身轻便利落的玄色劲装,在窗檐下擡眸与她对望。
几息之後,祝琬抿唇关窗,眼看要关紧时,一只手抵上来,隔着两扇窗之间的缝隙,他看向她,眸中近乎是卑微的丶小心翼翼的,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周俨那双凌厉眼眸中的神色。
“琬琬……”他又唤她的名字。
自从他承认自己是周俨之後,就一直这样唤她。
他手卡在窗缝,她关不动窗子,索性便又推开,她不知道为什麽,心中忽然烦躁起来,看他的目光亦有些不耐烦。
“你来做什麽?”她皱着眉,语气硬梆梆问他。
周俨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後,他开口:
“那日……你走得仓促,没见到你,我不放心。”
“那你现在见到了。”祝琬没看他,只轻声道。
“……嗯。”
他又看她许久,终是什麽也没说,松开扶着窗棂的手,“那琬琬,好好休息。”
祝琬本就心头一团乱麻,现下更是烦乱,她瞥他一眼,闷声关了窗子,转身躺到床上。
翻来覆去,方才周俨那个有点甚至瞧着很有几分可怜的眼神就一直在她脑中游来荡去,让她想到那些小时候被她一时兴起养过又冷落的猫儿狗儿。
她本以为离开禹州,她慢慢会想清楚她和周俨之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来到定州这一个月,她不仅没能想清楚,今夜乍见到他,她反而更烦更乱了。
祝琬睁开眼,慢慢坐起身,看向方才那扇窗。片刻後她下了床,走向门口。
旁的那些有的没的她大概是想不清楚了,但推开门时,她心中只一个念头:
——若是他今日就这样走了,她一定会很失望很失望。
【作者有话说】
[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