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伸手,示意她将那枚写着她名字的长命锁还给他,“祝家妹妹,或许你听着觉着很荒谬,但你我确实在很小的年纪就已经有过婚约了。”
“……婚约?”舒桦的话音在马车中响起,祝琬实在没想到他要同她说的竟然是这种离奇的事,一时甚至没压住声量。
舒桐在旁边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没醒,祝琬松了口气,然後愣愣看着舒桦。
舒桦倒是很坦然,他将长命锁收起,“妹妹若是不信,不妨待日後回京,看看你的那枚长命锁的背後,是不是写得我的名字。”
他看她一眼,顿了顿,也有些不解,“不过,你这些年,竟从来没发现过吗?”
祝琬下意识点点头,她的那只长命锁小时候都是贴身带着,後来到了识字记事的年纪,也开始有了其他的饰物,这些幼时用过的物件便都被陈甄收起来,若不是今日看见舒桦拿出来,便是来日回家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去看看这东西背後到底写得什麽字。
“几年之前,祝相来信说,皇家有意同祝氏结亲,于是这桩婚约两家便也没人再提过了,可妹妹此前……南下离京,那时我本还在外游历,接到祖父传信才知道个中缘由。”
他看她一眼,顿了顿又道:“但是你比预计的晚了一个多月才到定州,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会直接回京去。”
祝琬没吭声,她没顺着舒桦的话往下说,思索片刻,她开口道:“既然前几年爹爹已经来信说过了,想来这婚约多半也算是不能作数了,我家中人也从没有人与我提起过,更何况,舒三公子应也和我一样,对彼此都没什麽印象才是。”
她强调了称呼,不再跟着舒桐唤他“三哥哥”,但舒桦却看着她摇摇头,而後他笑了笑,“妹妹或许对我没印象,我对妹妹却是有印象的。”
“我读书识字之後,会写的第一个字便是‘琬’字,在我还不明白什麽是未婚妻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有未婚妻,她的名字叫‘祝琬’。”
“祖父允我离家游历之後,我最先去的地方也是京城,当时我手中是有拜帖的,但当时祝相已经说了这婚约是作废了,我若上门,总是有些失礼唐突的,况且我只是想见见你,说到底也是我先来的,纵然那个人是东宫太子丶未来的储君,也是他抢了属于我的姻缘。”
“那日应是你兄长从军离家,在北城门外,我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你,我不知道你与你兄长关系如何,但想来关系应是很好,他走之後你看着很不开心,支开跟着你的人,自己一个人散心,我跟着你,看到你悄悄在擦眼泪,也回眸望着城门的方向,眼里都是担忧。”
说到这里,舒桦微微停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赧色,“不怕你笑话,当时看到你哭,我是有些心疼的,于是我走到你身旁,给你递了一方帕子。”
他说到这,祝琬也想起来,确实是有这麽一个人,那时周俨离京,本来她觉着自己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他真的走出京城的那一刻,她心中失落远胜过开心,那几日娘亲同她说过战场上的凶险,总是很担心周俨会遇到危险,当时她想,若是几个月前,她没有碰到宋逾丶岑言之那几个公子哥,周俨也没有因她和他们发生冲突,他也许就不会被爹爹送走。
当时她一想到,周俨也没比她大几岁,就要上战场,他怎麽打得过那些蛮人,若他死了,岂不就是自己害死的,想着想着就钻了牛角尖,那时她正伤心,迎面撞上一位年轻的小公子,他虚虚扶了她一下,而後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一句话没说,却无声地送她到相府後门,道别时她同他说谢谢,他却叫住她,将她手中那方帕子要了回去。
那个小公子,竟然就是舒桦。
祝琬又是惊讶,又有些无措,她有点应对不来舒桦今日说给她的这些往事,更拿不准他给她说这些,目的何在。
“舒三公子,你到底想同我说什麽?”
她不是个喜欢纠结揣测别人言行的人,也不愿意为旁人费这些心神,于是她径直问了。
“妹妹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妹妹一句实话。”
他看着她,笑意温和,“昨夜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没开门,当时可是太子殿下在你那里?”
“……什麽?”
完全没想到的发问,祝琬面露错愕,片刻後又酝起薄怒。
“舒三公子,你如今又是以什麽身份过问我的事情?”
他凭什麽来问她?就凭借那个早已不能作数的婚约?还是凭当年他在她伤心的时候递给她一方手帕?他又凭什麽觉得她会回答他这个无礼的问题?
“是我关心则乱,一时口不择言,祝琬妹妹,万望勿怪。”
眼见祝琬面色越发不好看,舒桦眉宇间也显出几分焦急,开口说话时也不复此前那般平静。
“并非是我窥探妹妹的私事,只是我想知道妹妹如今心中对于太子殿下是否还有留恋,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太子殿下如今不在京中,半月之前又到过禹州,当时妹妹应该也在禹州,想来殿下也是来寻妹妹的。”
“我今日并非是以旧事相胁,逼迫妹妹接受我,只是这麽些年过去,我再也没有对旁的姑娘有过共度馀生的想法,但此番见到妹妹,心中依旧欢喜非常。”
他看着她,神情凝重,眼神也格外真挚。
“我今年二十有三,十七岁那年定州的科考我是头名,只是暂未有入仕的打算,所以并未继续参加科考,我知道妹妹曾与太子殿下有过婚约,可纵是天家,也有他们给不了的东西。”
“我知道祝相与夫人有过白首之约,从一而终,我可以向妹妹保证,我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倘若妹妹心中对太子无意,哪怕是仍有馀情,但不愿再许天家,那妹妹留在定州的这段时日里,能否也不要随着桐桐一起唤我作‘三哥哥’?”
舒桦看向她的目光郑重又带着希冀。
“妹妹可否直接唤我的表字,‘子澄’,澄澈的澄。”
祝琬确是没想过他竟是来同她说这个的,他竟然以为找她的人是太子,并且在这般前提下,还敢同她说什麽“白首之约”……
她正想说什麽搪塞过去,马车忽而一阵颠簸,舒桐慢腾腾地坐起来,正要说什麽,便听到前面一阵惊慌失措的吵嚷声传来,祝琬听出声音的来源有点像自己的表姐表妹们。
“少爷,不对劲,有人拦了国公府几位小姐的马车,这难道是要劫财?”前面车夫不确定地禀告。
“下来!”车夫话音刚落下,便听外面有人靠近,口中吆喝着让车里的人下车。
舒桐皱起眉,悄悄拉开马车的帷帘看了眼,而後思索片刻後看向舒桦:“三哥哥,他们大概不知道念念在这里,哥哥与我下去,让念念藏在这里吧。”
舒桦也点头应道:“妹妹不要出声,外面人若只是为了劫财,我们舒家人出面便够了。”
言罢,他也有些不解,“只听说禹州乱起来了,却没想到如今连定州都乱起来了。”
祝琬却摇摇头,原本今日便是因为定州府城不大对劲,几人这才径直打道回府,不想横生枝节,照她看来,这些人说不定便是冲自己来的,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了,梁王此前便也打过她的主意。
却不知此番来的是朝廷的人还是卫王的人。
“他们定会搜车的,藏是藏不住的。”祝琬摇头道。
“桐桐和三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来者不善,或许也并非只为劫财。”
她扶起睡久了腿有些麻的舒桐,对着舒桦笑笑,“我离京南下这一路也不甚太平,来者必有自己的目的,总要先会会再做决断,若我只藏在车里,被他们强行搜车捉了出去,岂不直接落了下风。”
按住还想说什麽的舒桐,祝琬又安抚她道:“放心吧,若是劫财,我下不下去都一样,若是朝廷或者别的什麽人,是冲着我爹爹和外公来的,那见不到我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