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望着她的眼睛,绝望地闭上眼,眼角亦有泪滴落下,渐渐地他不动了。秦映霜慢慢站起,垂眸盯着那个人,忽然擡脚重重踢向他,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
祝琬默然看着她,任由她发泄,下意识地寻找周俨,这会她才发现,周俨已经上到御座之上,半倚靠在御案之上,他将自己的佩刀解下,拿出曾经送给祝琬丶原本应该嵌在刀鞘上的玉刻,往嵌孔上比了比,一并放在老皇帝的眼前。
“这个,认识麽?”
皇帝只瞧了一眼,便好像丢了魂,一叠声地问道:“你……你怎麽会知道,你怎麽会有……不对,你到底是什麽人?”
周俨笑了,将那枚玉刻收起,“看来你认识啊。”
“也是,毕竟她曾是你的妹妹,只不过被你从宗谱上抹去了。”
“你……你想要什麽?你既然知道她,便应该明白,我是不会写退位诏书的。你别想……”皇帝死死地望着周俨,强作镇定,一字一句道。
“想多了。”周俨打断他。
“退位?我都是造反的人了,你以为我还在意名正言顺?”
“朝臣们……”
周俨笑了笑,他偏过头看向殿内的那些朝臣,复又看向皇帝:“不听话的,我都送下去给你陪葬,你我虽然没什麽缘分,但好歹你也是我生身父亲,总不好让你在下面太寂寞。”
“别……别杀我,我给你传位,我可以给你传位的……”
老皇帝的哀求被周俨大笑着打断,他擡手握紧刀鞘,忽地想到什麽,他又松开了手,片刻後,他走下御座的台阶,来到祝琬身旁,牵住她手朝殿外走去。
祝琬跟着他走出大殿,走出宫门,宫门口外祖父骑着马看见她出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边暂时不需要她来费心思了。
于是她快步跟上周俨,并肩走在他身侧,他牵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却绷着脸一语不发,她捏他的手指,“……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他忽地停步,侧目盯住她,“你叫我什麽?”
祝琬眨了眨眼,“那,请问兄长,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周俨被她这一句兄长气得直哼哼,祝琬不再说话,别开眼也不看他,但她眉眼间渐渐染上笑意。
她看着周遭的街道,忽地想起来什麽,拉住他手腕,朝着前面跑起来,周俨被她牵着大步地朝前走,时不时还被她催上一两句,“你快一点行不行。”
他被她带到一处院落前,他擡眼看了下,祝琬便已经推开门带着他进到院内,门关上後,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然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他擡手抚了抚她的背,他衣襟便已经湿了一大片。
没人知道,他这一路上有多生气。
气祝洵,也气祝琬。一个老学究,一个小学究,差点把命交代在这里。
越想越压不住火气,他将祝琬从怀中扒出来,沉着脸刚要开口,便瞧见她哭得泪眼模糊的,他叹了口气,将她轻松抱起,走进屋内,他在窗边软榻上坐下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下拍她,哄小孩子一般。
祝琬本来已经不那麽想哭了,可这会靠在他怀中,她想起前些日子的忧心,今日被按到刑凳上的害怕,到这会只剩下安心,她又很难过很难过。
她在周俨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了,然後她累极了,抱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周俨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可她睡得安心极了,他小心起身,将她放到床上,半跪在床边,无声地看她,良久,他轻轻用指腹蹭了蹭她的侧脸,将旁边的被子搭在她身上,关上门,走出房间,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约莫半个时辰,如期和如许找过来,把他离开之後的事情一一禀告给他。
他的人仍在禁宫守着,殿内的人没有一人敢出去,宫门外的百姓见到军队也不敢再聚集在街上,基本都回到家中,但因为见到了熟悉的大旗,知道是陈氏领兵带的军队,竟也没引起什麽骚乱。
天牢中祝氏的人俱已经被送回到相府,祝琬的外祖父也先去了相府安置,宫中皇帝被送回寝殿软禁,秦威的尸首被送回秦家,景程的尸身停灵在一处僻静的冷宫,周俨走得有点突然,他带去的人只能先将局面控制住,然後过来问他的安排。
周俨一一吩咐过後,让如期先回相府去报个信,待人都走了,他回身朝着身後紧闭的房门看了又看,却始终没听到什麽动静,便继续坐在院中等,这一等便一直等到晚间。
祝琬刚睡醒的时候尚有些发懵,看着有些眼熟的床帐,还以为自己仍然和秦映霜住在这间小院落里,恍惚了半晌方才回过神,她从床上坐起身,没在室内见到周俨,心头稍有些失落。
她确实没想到自己会直接哭到睡着,可她仍然很意外,他竟然没在这里陪着她,虽然他确实也没有义务必须要在这里陪她……可是她心头仍然迅速被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充斥到满胀。
今日她见到他便看出来他在气她。
被按到那个刑凳上的时候她也发觉是自己犯蠢了。娘亲爹爹和兄长尽数被下狱,她是关心则乱了,她承认若是没有他的话自己今日很难全身而退,被他拉起来护到身後的时候,她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想到当日分别的时候,她同他撇清关系时他难看的神情,心中好像迅速塌陷了一块。
那一刻她迫切地想要拥抱他。
离开禁宫,她一直想要找机会和他谈谈,可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在回到这里她抱住他的一瞬间,她莫名地开始委屈丶开始害怕,泪水几乎是不受控地往外涌。方才睡的这几个时辰,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次踏踏实实没有做噩梦的一觉。
清醒过来後,她下意识地就想要看见他,可是他竟然不在这里。
也是,她有什麽权利要求他必须留在这里陪她呢。祝琬沉默许久,坐起身,披上旁边的外衣,今日发生了太多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她坐到窗边,觉得有些不透气,漫不经心地打开窗,一擡眼,便瞧见院中的石凳旁边,有人坐在地上,半靠着石凳,闭着眼垂着头,似乎是累极了。
祝琬怔了下,手中支撑窗子的木质叉竿没撑稳,倒落下来,发出几声碰撞的轻响,刚刚打开的窗子复又紧闭。
可是窗棂阖紧的前一刻,祝琬仍是瞧见他朝自己望过来的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