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扇大娘用蒲扇掩嘴:“我听着呀,没问题。多的是那中看不中用,许是人家看着瘦弱呢,之前听动静,我还真想不到是孔家的那位。”
“诶大娘,你们之前不知道隔壁住着谁呀?”裴霜忽然插话问。
她一身差役服,百姓或多或少有些畏惧,不过她看着面善,非常自然地就混入了那堆聊八卦的人群中。
蒲扇妇人见她态度随和,便道:“哪能知道啊,那屋子空了半年多,後来每回见着来人,都裹着黑斗篷,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我也是听见了夜半……”
说到这儿她轻咳了一下,毕竟裴霜是个小娘子,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动静,才确定是一男一女。”
“直到那日出了命案,毕夫人找上门,我们才晓得是孔老板和他外室。”蒲扇大娘叹了一声气,“差爷,我们真是倒霉啊,他们要寻死去哪里不好,偏生在这儿。自从死了人啊,我家的几间屋子都赁不出去了。”
裴霜敏锐地追问:“您说他们每次都是夜里来?那屋子平时没人住?”
大娘不敢断言,只是说:“白日里从来没见他们开过火,入了夜就有马车声,天不亮就走。我早起时见过几次,有两辆不同的马车轮着来接。”
“多谢大娘。”
裴霜与霍元晦沿着幽深的巷子继续前行,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巷子尽头那间院落紧闭着门,院门落着锁。
裴霜侧目打量一旁的土墙,约莫一人高。她朝霍元晦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点头。裴霜一把拦住他的腰,脚下轻点借力,一跃而过就到了院内。
落地後裴霜立即松手,快步走向厨房。竈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蛛网密布。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果然如那大娘所说,这里平日无人居住。”
霍元晦径直走进命案发生的房间。墙角的炭盆里还残留着未清理的灰烬,他找了根树枝扒拉了下炭灰:“上好的红罗炭。”
裴霜又去检查了门窗,和其他家具等地方:“门窗完好,其他地方也没有异常。”她的目光落在衣柜上,“奇怪,这些衣服……”
她伸手拿了件襦裙出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只略小一点点。她身形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但那具女尸身量要比她小大半个头,这衣服穿在她身上是绝对不合身的。
“像是毕采岚的尺寸。”裴霜记得毕采岚与她身高差不多。
“这地方本就是她的陪嫁,有她的衣服也不奇怪吧?”
裴霜却拎起裙摆细看:“不,这衣裙的样式是最时兴的,和那大娘说的时间对不上。”
她平日多着差役服,对女装并不热衷,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霍元晦挑眉轻笑:“你还在意衣裙时兴?”
裴霜白他一眼:“怎麽说我也是女子,注意这些有什麽问题吗?”
“没有,没有一点儿问题。”霍元晦举手作投降状。
裴霜把衣服放回原处,暗自思忖,莫非那女子有穿不合身衣物的癖好?这案子越发扑朔迷离了。
从曲水巷离开,两人没有找到什麽有用的线索,才回到州府衙门。
方扬一脸喜气地跑过来:“找到了找到了,有人来认尸!”
裴霜眼前一亮:“太好了,确认身份了吗?”
“八九不离十。”方扬解释道,今早有个小丫鬟揭了告示,说画像中人极像她家小夫人。
丫鬟翠丫是城北做米面生意窦家的,她不认识字,也不乐意往热闹的地方挤,所以一开始没发现,後来看见了画像,旁边有好心人告诉了她告示上的内容,她才来衙门认尸。
翠丫见着尸体就哭上了,说女尸身上的穿戴与她家小夫人离家时一模一样。
这神秘女子的身份乃是窦家家主窦兴彰三个月前纳的小妾惠氏,窦兴彰家中没有正头娘子,于是家中人一直称她为小夫人。
惠氏不爱出门,极少出去交际,来通州不久,是以认得她的人不多。
女子的身份裴霜一点儿也不惊讶,小屋里没人住是她便隐隐有猜测,那女子怕也是有家室的,两人偷偷摸摸的做派,确实不像是置外室,更像是偷情。
衙役前往窦家报信时,窦兴彰正斜倚在太师椅上把玩紫砂壶,身旁美婢纤纤玉指拈着蜜桃片送入他口中。听闻惠氏死讯,他手中的茶壶微微一晃:“什麽,她死了?”
裴霜冷眼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她强压着怒气问道:“她不在家已有七八日,你就不着急?”
窦兴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还道她又使小性子呢。”他脸上不见半分悲戚,反倒带着几分轻佻的惋惜,“这丫头脾气大得很。别人纳妾都是温柔小意,偏她最爱跟爷对着干。不过嘛…”他暧昧地笑了笑,“我就好这口。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你们因何闹别扭?”裴霜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窦兴彰上下打量着裴霜,挤眉弄眼道:“还不是那档子事儿。我宠幸了个丫鬟被她撞见…”他见裴霜脸色愈发阴沉,忙补充道,“我本打算像往常一样买些首饰哄她,谁知那日去她屋里寻人,丫鬟只说她想独自出去走走。”
裴霜蹙眉:“她一个小娘子孤身在外,你居然不去寻一寻吗?”
窦兴彰浑不在意她的指责,轻浮地看了她一眼:“这位捕快娘子,您还不曾成亲吧?”
“窦老爷话多了些!”裴霜厉声喝道,忍不住想去抽佩刀。
被她凌厉的眼神一刺,窦兴彰这才收敛了些:“这小性子使一两回是情趣,多了也惹人烦。”他整了整衣襟,语气中带着几分傲慢,“我把她从戏班子里赎出来,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我好歹是一家之主,总得治治她这脾气,这才故意冷着她。想着她在外面吃些苦头,自然就会回来。”
说着他叹了口气:“七八日是久了些,可她身上带着银两,我也没多想。哪曾想她竟……她是怎麽死的来着?”他还不知道具体死因。
裴霜直视着他的眼睛坦言:“烧炭自杀,死时躺在孔宾的身边。”
“什麽?!这个贱人!竟敢背着爷偷汉子!”窦兴彰猛地拍案而起,脸色瞬间铁青。
裴霜冷眼旁观,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讥诮。这世道当真可笑,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女子稍有不忠就是千夫所指。此刻她倒对那惠氏生出几分钦佩来,至少她敢作敢为,不像眼前这个虚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