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知命不忧(1)感觉你对人类的归属感……
明州地处极北,是国境最早入冬的土地,当宁州仍忙于金翠更替时,紫城却已经黄叶纷飞,南下的寒流悬在天上摇摇欲坠,只待一场大风或者一场大雨,便要摧枯拉朽横扫州境。
正午的太阳躲进密云里,天色又阴又冷,紫城红河下游,一艘不起眼的中型货船正泊在岸边,晃晃悠悠,随波逐流。
货船舱门大敞,江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满舱低劣的酒气,船主坐在垫着破旧皮衣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瓶高度白酒,边喝边翻着手机里的病例照片,喝得满面愁苦,仿佛正思量什麽过不去的坎儿。
船头还坐着两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们边抽烟边玩纸牌,四只手把扑克摔得噼啪响,玩到兴奋处还忍不住骂起了脏话,两条舌头吵出了八个人的音量。
三个人各做各的事,各抒各的情,悲喜同舟,互不交融。
便在这平静的时刻,船尾忽然一沉,他们都是极有经验的水手,立刻意识到有人上船了。
船主离船尾最近,擡头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舱门外,顿时心中一惊,当下这条船虽然已经靠岸,却被缆绳放出去两三米远,上下船都要借助木板,如今木板收在舱底,那她是怎麽跳上来的?
女人身量瘦削,四肢枯弱,毛衫下的肩胛单薄得像是两条柳叶,纤细得不堪着衣,脸颊上面更是一点肉也没有,只剩一层皮紧紧箍着颧骨,本该呈现出粉红色的双唇也白若冬雪,透出一股有今天没明天的病气。
她小心地迈过甲板上的缆绳,扶着舱门望向船主:“老板,我想借一下你的船。”
船主扫量她一番,警惕地拒绝:“你怎麽上来的?不行!今天红河全线封航,水警不让出港。”
“你还蛮遵纪守法的。”
“那当然,这是原则问题。”
女人听见原则两字,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你帮我破一次例,我帮你女儿健康出院。”
船主被人捏住软肋,瞬间血气上涌,愤怒地大步迈去:“你是谁啊?你怎麽认识我女儿?”
女人从衣兜掏出一条红绳手链,随意後撤一步,小指便勾着手链悬到了船舷外,手链很细丶很轻,尺寸看就知道是孩子戴的,眼下只要她稍一松手,那条挂着松绿石的红绳就将沉落河下,河水湍急,一旦掉下去别再想捞上来。
船长见到红绳的一刻忽地停住脚步,很是畏惧她丢弃那条手链。
“我知道你做了交易。”女人指尖的手链跟她着她的病体一起摇摇晃晃,都似风下脆弱的烛火,“你的女儿得了绝症,已经药石无医,但有个算命的说你女儿前生种过善因,今生当结善果,所以给了你这条红绳,只要将它系在女儿手上,她就能够转危为安,我说的没错吧?不用问了,这红绳我就是从你女儿手上取下来的。”
船长缓缓吸了口气:“你要什麽?”
“我说了,我只想借船一用。”
“你等等,我——”
不待主继续交涉,船顶上方,一个白发的少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殷姐姐,不必说那麽多,还是让我把他扔进河里去吧!”
少年说完这句话,身体左右一摇,这艘钢铁打造的中型货船便好像暴风中树叶一样摆动起来,船长和两个水手都被晃进了水里,很快游上了岸,女人也一样跌抱住船舷,她将要折翻之时,少年忽然往她身上砸了一颗拳头大的金属球,金属球触及她身体後立刻展开为链条,把她的腰身跟船舷紧紧绑到了一起。
缆绳在摇动中挣脱了缆桩,货船越飘越远,码头上的其他人听到了这边的异动,纷纷调转船头前来阻截,女人扯了扯腰上的链条,原本绷紧的链条忽而松懈落在她的脚边,几番抖动後变成了一条金色壁虎,且随着她的步伐灵动游曳,一起进入了船舱。
她刚刚回到舱里,便听见头顶发出一阵钉钉声,擡头看去,一条形似蜘蛛脚的昆虫肢节突然穿透了铁皮,那蛛足细如发丝,光是伸入舱内的部分就有一尺长,关节屈伸,触点探索,真好像活物一般,随後另外三条蛛足也相继钻透了铁皮,它们像链锯一样上下抽拉丶前後移动,很快在舱顶上切出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圆形。
圆形铁板呛啷落地,舱顶的少年利索地从漏洞跳了下来。
少年有着一头纯净的白色短发,面容却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身姿挺拔,眼神明澈,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目空一切的桀骜。
女人摇头叹气:“你为什麽一定要弄坏人家的船,不能走门吗?”
“你觉得过了今天这艘船还能开吗?”
少年轻笑,绕开她走到了驾驶台前,透过玻璃挡板望向河面,三条货船挡住前方河道,封死了去路,但那些货船却不看不见此刻便在他们的船底之下,那浑浊的河水之中,一尾比皮卡还长的金色鲤鱼无声浮出脊背,轻擦过几条船後又潜回了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