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让此人是有那么些别扭的,好像说服完自己,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再次转头看过去。
他忽然想起谢玄骑着一头大傻马来追自己的时候,说自己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被他讥讽不要脸皮。
现在看看,谢玄好像真不是自夸。
大约是突破得太早,谢玄两百多岁却长了一副芝兰玉树的少年人面孔,眉骨突出,眼窝很深,薄薄的一层眼皮覆在眼睛上,他的睫毛又长又浓密,晨光照过去在眼下投下一抹阴影,面色也红润鲜活,仿佛拥有无尽的朝气。
非得形容的话,就是特别“有灵气”的相貌,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
江让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仔细地看过谢玄的样子,也从未这样心平气和地挨得如此之近。
两人的不对付,一开始源于同为顶尖修士之间的较量,后来是他单方面看不惯谢玄作为一代剑尊却吊儿郎当、无甚所谓的作风,看着只觉得碍眼得很。
再后来,虽还是相看两厌,却好像是有些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江让记不起来了。
在他即将陷入深思的时候,谢玄睁开了眼。
纤长的睫毛抖了两下,闲散地直起上身打了个哈欠:“册子看完了?”
这种不太机灵的半清醒状态给了江让移开眼神的时机:“嗯。”
“没找到?”谢玄环视四周,上千本剑册都被翻阅后又重新放好,似乎昨晚上什么都没做。
他摸摸下巴:“这就难办了。”
连万剑宗都查不到那柄剑的来历,再去上霄别的地方找更如同大海捞针。
江让道:“没找完。”
“嗯?哪里?”
江让的目光一一掠过书册:“这些,都是万剑宗自创宗以来对各个宗门、散修所使之剑的记载,相当于上霄剑修武器的合集。”
“是啊,这不就是全部了?”谢玄没听明白,“难道说他们有藏私?”
不应该啊,这可是江让亲自来查剑册,万剑宗哪有那个胆子,再说这有什么好藏私的,这些东西逐个去找大小剑修宗门也能查,只是多耗费些时间罢了。
江让道:“他们近两百年交易出去的剑不在这之中。”
谢玄恍然。
如今达大乘境的修士只有他和江让,使剑的就他一个,之前的剑修早就带着剑进了棺材,因此他们的剑被记载在这些剑册里,就算其中有万剑宗卖出去的,人都死了,也没人会来找他们麻烦。
不过近些时候的就不同了。
这也不能怪金丕宿有所保留,毕竟江让也没说明他要找的剑是什么年纪,再者,要看万剑宗的交易记录,这跟要查账房先生的账本有什么区别?
谢玄迟疑:“这恐怕……”金丕宿那人视财如命,虽说江让不是同行不会同他抢生意,更不会查他有没有粗制滥造,但再怎么说那是人家的账本,要借可能有些难度。
“我去问问。”江让想要起身,才一动就被谢玄握着肩膀按坐了下去,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料浸进来,他刚要皱眉,那双手又很快收了回去。
“我去吧,”谢玄自告奋勇道,“你忙了一晚上,休息一会儿。”
江让愣愣地看着谢玄嘴角浅淡的笑,不想承这个情似的,不情不愿地闷“嗯”了一声。
于是睡了半晚生龙活虎的谢剑尊便出门找人去了。
谢玄一走,门口被他挡住的天光就照了进来,晃得还在发愣的江让微微偏头眯了下眼。
这一偏头,他发现门后角落竟然有一摞漏网之鱼。
那一小摞大概只有十几本,不知道是哪个偷懒的弟子滥竽充数放进来的,江让把它们拿至眼前,发现它们年头还不小,若不是万剑阁中长年附有灵阵保存,这么老的册子恐怕拿起来就要散架了。
江让并没有对这一摞抱有希望,要找的那柄剑年纪不会过百,这摞册子上灵剑的记录时间接近千年。
翻开第一本,他就在前几页看到了一柄小有名气的剑,正是千年前某个陨落的大乘境修士的。
江让随手又翻了几本,预料之中地一无所获。
正当他要合上剑册,不知哪里吹过一缕清风,把他摊放在条桌上的其中一本吹翻过去几页。
他下意识看过去,忽然就被吸引住了——那是一张附页,上面画的是一柄很陌生的剑,剑名样式他都从未听说过,但这柄剑就是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仿佛刚刚在哪儿看见过。
风又是一吹,余光里一张纸轻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江让转过头,看见了谢玄昨晚凭记忆画出的那个青年修士的剑。
他回过头,又看看桌面上的册子。
这明明是两柄完全不同的剑,江让却觉得它们莫名地相像。
他将那张纸拾起来,跟剑册那一张附页摆在一起,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因为这两幅无论从笔触力道或是绘画风格都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