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像抱怨,眼神却挟着多年相伴才懂的心安。她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某处被轻轻碰了一下。
老奶奶笑着说:「年轻时他脾气爆,吵翻了我回娘家三次,是他一封信一封信把我哄回来。谁不知道他爱嘴硬,手却稳得很,生病也不肯让我拿重的。」
她擡眼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人,声音软下来,「他什麽都想替我安排,怕我累丶怕我烦。吵也吵过,气也气过,最後知道他不会走,我也不会走。」
老奶奶把茶盏往她那边轻轻推了推,声音不高:「吵是会吵的。但要记得信任。没有信任,再爱也会变成怀疑的地狱。要给彼此一点空间,也要肯走回来。」
她怔了一下,像被人一槌子敲在心上,却没有痛,只是震。
离开木屋时,山风把她的帽檐掀起一角。她站在坡道上回望了一眼,胸口那块石头像被削去一角。傍晚回到房间,她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星光在山谷里开合像慢呼吸。
她打开手机,编了一则信息:「我会在临市住两天。这段时间,我们都好好想想,该怎麽走下去。」
信息发出,她把手机反扣,听见门外风经过栏杆的声音。
——
同一时间,京市。穆氏总部二十六楼,办公室的灯冷白,影子被拉成细长。
他指尖摩挲着一个小巧的丝绒盒,打开,是一套仍未送出的项链与耳钉——银质坠饰上,狼与狐狸互相缠绕,弯成一枚紧扣的环。
他合上盒,把它收进内袋,像把某句话按下去,等一个更对的时机。
小周敲门进来,交待了两个时间点与三项外联。他逐一点头,语气淡得像刀背:「照计画走。别让她出现在镜头前。」
门阖上後,房间更静。他拿起手机,看到她发来的那句「两天」,视线在屏幕上停了很久,却没有立刻回。他把手机扣放在桌角,起身回家。
夜里,他没有开太多灯,月牙小筑的画室门半掩着,颜料与松节油的味道焊住整个空间。啪,灯亮。他愣在门口。
墙上是一幅又一幅,颜色浓烈丶笔触像利爪。不是他初识她时的温柔森林,而是一只被逼至角落的狐狸,对着黑夜裸露牙和伤。
荆棘冠丶烈焰与冰霜丶远楼之狼伸出的手——每一幅都像把无声的喊叫钉在墙上。
他一步步走到其中一幅面前,那只狐狸背对观者,像被逐出森林,远处有一头狼站在高楼上,手伸得很直,却碰不到。胸口的某根筋忽然被扯住,那种迟钝的痛沿着肋骨一寸一寸攀上来。
他坐下,手指落在画布边缘,像抚过一个人发烫的额头,声音低得近乎无:「对不起。我真以为,我撑住就好。」
他错了。这些画是她沉默时的嘶吼,是她把自尊与信任一层层拿出来给他看的方式。他早该听见,早该靠近。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做出某种决定般把那口气缓缓吐出。
——
临市,第二天。小敏去会议室对流程。她一个人沿着步道往山腰走,阳光透过树冠一束一束地洒下。
她在树影里坐下,打开素描本,随手勾了两笔。手机跳出一则海外信息——Emma:「看到你新作品,生命力惊人。明年秋季展,我要你。」
她盯着那行字很久,指尖在屏幕上停住,最後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她知道,这是一扇门;但在进门之前,她要先把脚边的地扫干净。她把手机收起,对着树影笑了一下,像对一个远在京市的人说:「等我回去,我们谈谈。」
——
京市,午後。战情室的白板上贴满时间条与箭头,小周把第三波的长焦来源丶两家壳公司的对账截图丶平台处置节点逐一说完。穆天朗只问:「她现在在哪里?」
「临市度假村,随友人勘景。」
他颔首,吩咐:「外圈看着,不打扰。」顿了顿,又补了句,「她喜欢干净的光。」
小周愣了一下,笑道:「明白。」
会议散了,他单独留了法务。指尖敲在桌面三下,语气冷利:「该走的程序一步不落,该挡的镜头一寸不让。还有——」他擡眼,眼神像夜里的狼一样冷静而直,「给我点时间。」
法务点头:「懂。」
——
黄昏,临市的风在山谷里拐了两道弧。她与小敏回房的途中,再次遇见那对老夫妻。老奶奶把一小包手工饼塞到她手里:「路上吃。」老爷爷远远喊:「年轻人,吵完记得回去说句软话。」
她被逗笑了,回头朝两位老人用力挥手。那笑从眼里一直落到嘴角,像把这两天的风都咽了下去。
夜里,她坐在阳台,打开备忘录,写下几个字:我们是两个人,不是两场独自的仗。她又写:我要你站在我旁边。
她把那几句暂存,没有发。风把她发丝吹到唇边,她顺手把发别到耳後,眼睛亮了亮。
——
第三天清晨,她和小敏搭最早一班车回京市。下车时,天刚亮,城市的高楼在晨雾里像刚洗过的玻璃。她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一趟画材店,补了几管颜料,又绕回月牙小筑。
电梯口,物业安保朝她点头,对讲机里传来「巡逻正常」的回覆。她推门进屋,屋里干净,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袋子,旁边一张字条:「早餐在锅里,温着。晚点回来。」笔迹是他的,沉稳,克制。
她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牛奶与红茶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端起杯,抿了一口,低低笑了一声——甜度刚好。
画室里的窗帘半拉,她把其中一幅移到最中间,又在旁边立了一张白画布。她知道,很多话要说,但她更知道,有些话要先画出来。
傍晚门锁一响。她回头。他站在光里,西装外套悬在手臂上,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腕,眼神比前几天柔了半寸,却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