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素来机敏,若是被看出些什么端倪,察觉自己是重活一世,以他的性子,指不定要翻来覆去琢磨多少层深意。
这种闻所未闻的事,还是先藏严实了好。上一世朝中的阵营她尚且模糊不清,结局更未知晓,如今敌友难辨,贸然暴露,怕不是自寻祸端。
心念电转间,乔知意的眸光轻轻闪了闪。再抬眼看向傅之衍时,眼底已清明透亮,漾着一抹甜俏的笑,活脱脱还是上一世那副明媚娇憨的模样。
她指尖卷着鬓边碎发,语气带了点促狭:“莫不是昨夜在梦里念着了本宫,今日才不松开眼。”
傅之衍赶忙收回视线:“殿下有何要事?”
乔知意见他这般样子,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没再多说,只微微颔首,起身便径直往殿外走去。
傅之衍身形微顿,对着榻上的小皇帝略一躬身行礼,随即抬步跟上,紫色官袍的衣摆随着步伐轻晃,与前方那抹身影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
晨光初透,御花园中薄雾未散。
朱栏外的芍药沾了露,花瓣层层叠叠地垂着,水榭边上,一架紫藤斜斜攀出,藤花垂落,一阵风过,便簌簌地掉下几串淡紫,浮在池面上随波打转。
“前些日子,本宫多有打扰傅相了。”
乔知意声音淡淡的解释,她伸出手,点了点池中才绽开的睡莲,堪堪四五朵,点缀在青碧的圆叶间。
“从前年少无知,总爱缠着傅相论些诗词歌赋,扰了大人清静。”她垂眸,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却未达眼底:“如今想来,实在惭愧。”
傅之衍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袍角扫过石阶,没有半分声响。他垂眸听着,目光落在她握着袖角的手上。
纤细白皙,露出的指尖还泛着点浅粉。
傅之衍张了张唇,喉间微动,似有话要出口,却又极轻地抿住了唇,只余下眉峰微蹙的欲言又止。
乔知意并未留意,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转身看向他时,眼底已恢复清明:“傅相放心,日后本宫自当谨守分寸,再不会那般不知轻重了。”
曾经确实有过欢喜,但终究也是上辈子了。
再惊艳的记忆,隔着生死轮回,也该被消磨殆尽。她已经执着过一辈子,如今既已知晓大梁未来的风雨,再沉溺于儿女情长,未免太过自私。
这样想着,心里头那点残存的悸动似乎也淡了些。她大约,是该不喜欢了。
想通后,乔知意不等傅之衍回答,直接将话题转到明日的正事上,语气添了几分郑重。
“此番出巡,朝中诸事还需傅相多加费心。枢密院的朱批大印,本宫已命人备好,即日起便交由傅相暂管。”
傅之衍垂了垂眼睫,避开了她平静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在袖摆上捻了捻,指腹摩挲着暗纹的丝线。
“出巡的日子,可是定了?”
他心中攒了诸多疑问,可话到嘴边,许是还是顾及着她的情绪,下意识绕开了那些可能触痛她的话,只拣了句最寻常的问道。
但这话听在乔知意耳中,却添了另一种意味。无非是无意回应她先前那番划清界限的话,仿佛她的刻意疏远本就无关紧要。
也是了,前世的傅之衍,从未将她的情意放在心上。
如今更是不会当回事。
心头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牵绊,在此刻悄然松开。乔知意转过身,望着池面漂浮的紫藤花瓣,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
“陛下催得紧,那就明日吧。”
“行程如何?”傅之衍又问,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自凤缙城启程,途经徽州,最终去吴郡看看民生。”乔知意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目光始终落在池面,没再看他。
两人沉默片刻,池畔只余风吹藤花的簌簌声。
傅之衍心底有些发闷,像是被层薄绢裹住,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偏又寻不到缘由。
许是政务繁忙,又许是心底藏了太多。
正恍惚间,眼角余光瞥见她发间沾了点异样的淡紫,带着上一世的习惯,傅之衍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极轻地从她鬓边掠过,将那片花瓣拈了下来。
那动作自然得过头,待乔知意惊觉时,那片飘落至发间的紫藤花瓣已落在他指尖。
她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讶异。
正要开口,却见傅之衍后退半步,躬身揖礼,略带歉意道:“臣一时唐突,惊扰了公主,还望恕罪。”
他手收回的快,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温软,傅之衍垂下眼帘,将那片花瓣悄悄收进掌中。
锦缎下的指尖微微蜷起,傅之衍倏地察觉,方才那瞬间的触碰,竟让心口那层滞涩悄然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