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
朔风卷着狼烟,将凉国北疆的天空染成一片凄惶的赭红。
城外,突厥与匈奴的铁蹄如黑色潮水,踏碎了深秋最後一点残阳,喊杀声混着兵刃交击的铿锵,如厉鬼的嘶吼穿透厚重的宫墙,惊得檐角铜铃乱颤,抖落满阶寒意。
皇城深处,紫宸殿的鎏金铜瓦在烽火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
殿内却无半分暖意,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裹着满殿文武压抑的呼吸,沉甸甸地压在御座之上那个纤弱的身影上。
许连城十七岁的指尖,死死抠着龙椅扶手上冰凉的蟠龙雕刻。
龙纹硌得她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片空洞的恐慌。
三个月了,自父皇许铮放与兄长太子许修颜亲征那日起,这颗心便悬在刀尖上,日日被战报上“败退”丶“失守”的字眼凌迟。
她想象过无数次凯旋的场景,却从未想过等来的会是快马加鞭送来的噩耗——御驾亲征,全军覆没,父兄与镇北老将军,尽皆战死沙场。
消息传来时,她正对着兄长送的白玉棋盘发呆,棋子散落了一地,像她瞬间崩碎的世界。
没有时间悲恸,甚至来不及为父兄擦拭棺椁,父皇的心腹大臣吴道子便带着一群朝臣闯入,将明黄的龙袍披在了她颤抖的肩上。
“陛下节哀,凉国不可一日无主……”
话语模糊成嗡嗡的蜂鸣,她只看见阶下那些冠冕堂皇的面孔,眼神里翻涌着贪婪丶疑虑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幼兔,被推搡着坐上这至高无上的龙椅,身下是烫得人皮肉发紧的明黄坐垫,四周却是冰窖般的寒意。
这龙椅哪里是权力的象征,分明是架在烈火上的刑具,而她,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胡闹!哪有女子称帝!凉国治国以来从未有过!”
“可不是嘛!要将这万里江山给一个女人!可悲!可笑!”
“吴道子,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哼?”
“我看他啊,也是想以权谋私的。”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灌了进来,惊得殿内烛火一阵剧烈摇曳。
光影交错间,一道身影逆着门外的火光,缓缓步入。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外披半幅染血的银白软甲,肩甲上嵌着的狼牙图腾沾着暗红的血痂,随着她的步伐,有细碎的血珠滚落,在光洁的金砖上砸出刺目的痕迹。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生得一张极好看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本该是柔和温婉的轮廓,却因紧抿的唇线与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添了几分迫人的英气。
此刻,那张平日里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溅满了干涸的血点,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墨发黏在颊边,更衬得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了冰的寒潭,深处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血色火焰。
是卫锦绣。
镇国老将军唯一的独女,也是……许连城藏在心底,从未敢宣之于口的名字。
殿外,不知何时已站满了身披黑色劲装丶面覆铁纹面具的影卫军。
他们如沉默的磐石,手中长刀在烛火下反射着森冷的光,肃杀之气顺着敞开的殿门弥漫进来,压得满朝文武几乎喘不过气。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丶眼神闪烁的皇亲国戚与权臣们,在触及卫锦绣那双扫过来的眼睛时,竟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刮过,下意识地纷纷後退半步,喉咙里的窃窃私语也戛然而止。
她每走一步,靴底碾碎血珠的微响都清晰可闻,身上散发出的凛冽血气便更浓重一分。
走到殿中,卫锦绣停下脚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阶下那些或惶恐或不甘的面孔。
最终,落在了御座上那个瑟缩着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许连城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眼眶一热,积攒了三个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上。
可她看到,卫锦绣只是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抹笑容染着硝烟与血腥,却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下一刻,卫锦绣单膝跪地,玄甲与金砖碰撞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她挺直脊背,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穿透了殿内所有的暗流与叵测,稳稳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臣!卫锦绣,拜见女帝!”
三个字,掷地有声。
殿外的夜风似乎都在此刻静止了,殿内烛火猛地拔高,映得卫锦绣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只剩下坚定如铁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