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车队碾过晨露出发时,卫锦绣正核对粮草清单,指尖划过“防潮油布”一栏,忽然感觉肩头一沉。
许连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将件绣着暗纹的披风搭在她肩上,指尖似不经意擦过她的颈侧:“秋露重,仔细着凉。”
说着便从食盒里拈出块桂花糕:“尝尝?。”
“嗯…不了…”
车队碾过青石板路时,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许连城正低头描摹舆图的侧脸。
她指尖划过廉州地界,忽然擡头朝卫锦绣笑:“锦绣姐姐看,这里有条暗河,前……”
话音未落便及时收住,只改口道:“我听地方志说,汛期时水势会顺着这儿漫上来。”
卫锦绣握着缰绳的手微顿,馀光瞥见她耳尖泛红,便顺着话头应:“已让人备了沙袋。”
行至半途歇脚,许连城捧着食盒凑过来,里头是切成小块的杏仁酥,边角被细心地去掉了。
“厨房新做的,”她往卫锦绣手里塞了一块,自己也拈起半块,含糊道:“记得你不爱吃硬边。”
卫锦绣咬下时,酥皮簌簌落在手背上,许连城立刻掏出帕子要替她擦,指尖刚触到皮肤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只把帕子递过去,眼尾却悄悄泛红。
卫锦绣看着她故作镇定转身的背影,将那块帕子叠好塞进袖中——那帕角绣着株半开的木槿,是前世许连城最爱的花样。
第十日傍晚抵达廉州城外,官道旁早已站着个青衫文官,见车队便快步迎上来,身後跟着一群吏役。
“下官廉州知府周明远,恭迎长公主殿下,卫将军。”
他躬身时官帽上的翎子颤个不停:“殿下亲临,廉州蓬荜生辉!卫将军英名远播,有您在此,百姓们夜里都能睡安稳觉了!”
许连城在车中理了理衣袍,掀帘下车时已敛了所有稚气,颔首间自有皇家气度:“周知府不必多礼,此次前来只为防汛事宜,不必铺张。”
卫锦绣紧随其後落地,目光扫过远处的河堤轮廓,沉声道:“先去看旧堤。”
接下来的几日,卫锦绣几乎泡在城外。她让人将朽坏的木桩悄悄换了新料,又以“加固粮仓地基”为由。
命卫家军在低洼处垒起半人高的土障,连运送的石料都只说是“修缮城垣馀料”。
周明远来探望过两次,见她只围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忙碌,便也渐渐松了心。
这日卫锦绣正盯着民夫夯实土层。
周明远却慢悠悠晃过来,手里还摇着把折扇:“卫将军,这日头正好,何苦折腾这些?依下官看,今年定是风调雨顺。”
卫锦绣直起身,掌心还沾着泥:“周知府,河堤多处已有裂隙,若不趁早修补……”
“哎,卫将军多虑了。”周明远摆手打断:“廉州十年未发大水,那些老堤看着旧,实则结实得很,劳民伤财修这个,百姓怕是要怨声载道啊。”
卫锦绣眉峰紧蹙,正要辩驳。
却听身後传来许连城的声音:“周知府,依本宫看,卫将军的提议可行。”
衆人皆惊。
许连城缓步走来,裙裾扫过草叶沾不上半分土,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调拨府库银粮,召集民夫修缮河堤,所需人手由卫将军统筹。”
周明远脸都白了:“殿下!这……”
“本宫相信卫将军的判断。”许连城看向卫锦绣,眼底闪过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暖意:“她从不会拿百姓安危开玩笑。”
卫锦绣喉头微动,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也是这般,在满朝文武质疑她时,许连城站出来说“我信她”。
河堤工程总算啓动,可周明远阳奉阴违,只派了些老弱民夫应付,物料也拖拖拉拉。
这日卫锦绣在堤上清点石料,见送来的竟是些风化的碎石,当即去找周明远理论。
“周知府就是这样办事的?”卫锦绣将账本拍在案上,声音冷得像冰:“这些碎石如何抗洪?你可知汛期一至,全城百姓都会葬身鱼腹!”
周明远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喝着茶:“卫将军息怒,府库实在空虚,能凑出这些已是不易,再说,真要发水,朝廷自会赈灾,何必急在这一时?”
“你!”卫锦绣气得指尖发颤:“百姓的命在你眼里,就如此轻贱?”
“卫将军这是杞人忧天。”周明远放下茶杯,脸上带了几分不耐:“若真淹了城,下官自会请罪,不必将军在此指手画脚。”
两人争执不休时,许连城恰好进来。
她听了两句,便淡淡开口:“周知府,昨日本宫让人查了府库,尚有三千石粮草丶五百两白银,足够换些好石料,至于民夫,本宫已命卫家军协助,不必劳烦府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