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原罪
只有卫锦绣瞥见她袖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那是她算计得逞时的小动作。
前世许连城刚登基时,也是这样笑着收下各方“孝敬”,转头就将那些财物变成了安插在各州的眼线丶囤积的粮草,不动声色地织起一张遍布天下的网。
退朝时,卫锦绣走在武将班列末尾,许连城从侧门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红墙夹道,宫灯在头顶明明灭灭。
“左前锋将军。”许连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卫将军如今也是有职有权的人了。”
卫锦绣侧头看她,见她手里把玩着一串新得的东珠,珠子在指间转得飞快:“公主的商铺良田,想必也有用处。”
许连城指尖一顿,擡眸与她对视,眼里的玩笑淡了些,多了点认真:“自然。”
卫锦绣了然。
她知道许连城从不是安于享乐的性子,那些商铺良田,迟早会变成刺向贪官污吏的利刃,变成护佑百姓的屏障。
就像前世,她坐在龙椅上,用看似无用的“赏赐”,一点点清算了盘根错节的勋贵势力。
走到分岔路口,许连城停下脚步:“羽林营左部驻守东门,离你将军府近,倒是方便。”
她顿了顿,补充道,“多调些人手去羽林营帮你,那些老兵油子,怕是不服你,需要帮忙可以随时与我说。”
卫锦绣挑眉:“公主倒是替我想得周全。”
“你是左前锋将军,”许连城看着她,眼底映着宫灯的光:“你的兵,自然不能出乱子。”
“可是公主似乎忘了,凉国没有不服卫家的兵。”
话音落时,一阵风卷过夹道,吹得宫灯摇晃。
此时凉国宫殿风平浪静。
可深山中早已波谲云诡…
竹叶遮天蔽日,连风穿林都带着闷响,脚下是积了半尺的腐叶,踩上去悄无声息。
可再往深处走,密不透风的竹影忽然断了。
前方竟豁然敞出一片谷地,青石板铺就的寨门嵌在山壁间,不算气派,却每块石砖都凿着暗纹,竹丛里隐有衣袂微动,守寨的人竟能把气息融在林风里,半点声息不露。
那行黑衣人脚步极稳,靴底沾着的竹叶碎末落地都轻,拐过三道藏在竹根下的暗渠,才停在寨门前。
带头的人擡手,指节叩在门上,“笃丶笃丶笃——笃丶笃”,三长两短,节奏分毫不差。
门内静了片刻,传来一声低问:“霜落几重?”
“三重覆瓦。”带头者回得干脆。
吱呀一声,寨门开了道缝,先探出半张脸,目光扫过为首者耳後一道淡疤,才将门彻底拉开。
进了寨子,立刻有两个灰衣人上前,指尖利落探过黑衣人的腰间丶袖袋,连靴筒都捏了捏,确认没藏暗器,又验过带头者腰间一块刻着“归”字的木牌,这才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往谷地中央去。
最中心的阁楼是用老竹搭的,竹节被打磨得光滑,檐角悬着铜铃,却裹了绒布,风一吹只晃不响。
登楼时踩在竹梯上,梯板发出轻浅的吱呀,混着楼里飘来的药香——是当归混着白芨的温苦,还缠了点新晒的薄荷气,冲淡了几分滞重。
楼内光线偏暗,窗纸是米白色的,透进的日光都软乎乎的。
三两个婢女垂着肩走,青布衫子下摆扫过竹地板,没带起半点尘土。
有个婢女正端着青瓷药碗往内室去,碗沿凝着细水珠,她手指虚虚护着碗边,步子轻得像怕把药汁晃出半滴,见有人来,也只眼皮微擡,又垂了下去,半句多馀的话没有。
内室床榻铺着软褥,上面躺着的人却仍显得单薄。
那神秘男子背对着门,只露着一截脖颈,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连颈侧的筋络都看得清。
听见动静,他似乎想转头,却只轻轻咳了两声,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肩背随之微微起伏,竟像是这几下咳嗽都耗了不少力气。
待他缓过劲,才慢慢转过来。
脸色是失血的苍,唇色淡得近乎无,唯有眼尾泛着点病态的红。
他盖着块青竹纹的薄被,被子下的身形窄得像少年,一只手搭在被沿,手指细瘦,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想是方才咳嗽时攥紧了被角。
“来了?”他开口,声音轻得像飘着的棉絮,目光落在带头者身上,眼睫颤了颤,才勉强聚起点神:“上京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