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伸手碰卫锦绣,又怕碰碎了她此刻的平静,只能红着眼眶听。
“我没得选,只能披甲。”
卫锦绣垂着眼,指尖拈着袖口的盘扣。
“後来陛下携太子亲征,本以为能缓口气,没承想……”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那夜的混乱。
“陛下在营中遇刺,刺客当场抹了脖子,连个活口都没留,太子也中了毒箭,躺在车上时,气都快喘不上了。”
她记得那时太子许修颜躺在驼车里,脸色白得像纸,攥着她的手时,指节都在抖。
卫锦绣俯下身,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锦绣……听着……”
“他拉着我的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卫锦绣学着当时的样子,指尖虚虚蜷了蜷,像是还能触到太子冰凉的手。
“他说‘锦绣,我撑不住了……上京那边虎视眈眈,皇位……皇位绝不能让旁人夺了’。”
回忆里的驼车晃得厉害,许修颜咳了两声,呕出一口血,却死死盯着卫锦绣。
“只能是连城……只能是她坐……你得护着她……旁人谁敢碰……你就……”
他话说得碎,却字字咬得紧。
“连城性子软……你得帮她……”
卫锦绣当时跪在车边,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车板上:“殿下放心,臣拼了命也护着连城,您…您再坚持…臣一定送您回家!”
“可哪有那麽容易。”
卫锦绣回了神,看向许连城时,眼底蒙了层雾。
“送太子回上京的路,又遇了埋伏,那回是真的绝了,前後都是追兵,太子他……就在那辆驼车里没了气。”
她闭了闭眼,像是又看见驼车的帘子被血浸透,许修颜最後望着她的眼神,是攥着命似的嘱托。
“我那会儿身边只剩不到百人,粮断了,箭也快没了,真就是困兽犹斗。”
许连城听得心揪着疼,伸手轻轻碰了碰卫锦绣的手背:“那你……你怎麽回来的?”
她记得前世卫锦绣是回了上京的,只是那时她被禁在宫中,只听说卫将军九死一生。
“我也以为回不来了。”卫锦绣笑了笑,带了点劫後馀生的恍惚:“就在我盘算着要跟追兵拼个同归于尽时,半夜里来了个蒙面人,扔了封信就没了影。”
她顿了顿,指尖比划着:“信上画了条路,说是峡谷,悬在悬崖边上,窄得只能过两匹马,我那会儿哪有选择?带着人摸黑往那儿去,风从悬崖底下往上灌,吹得人站不稳,底下是黑沉沉的云雾,掉下去就没影。”
回忆里的峡谷泛着冷白的月光,卫锦绣牵着马,马蹄踩在碎石上,每一步都听得见碎石滚下悬崖的回声。
身边的亲兵大气不敢出,她回头望了眼身後的追兵火把,咬着牙往前冲——那会儿心里就一个念头,得活着回上京,得给太子守着那句嘱托,得找到许连城。
“就这麽……从那峡谷挤过去了。”卫锦绣收回目光,落在许连城泛红的眼眶上,声音轻了些:“等我带着人踉跄着回了上京,才算捡回半条命。”
烛火又“噼啪”响了声,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
许连城望着她,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胳膊,头轻轻靠在她肩上:“你受苦了。”
卫锦绣僵了下,擡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
卫锦绣的故事到这就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许连城也就知道了——
她在京中接到皇帝,太子薨逝的消息时如何昏沉,卫锦绣带着残兵回朝时如何形容枯槁,两人後来并肩坐在御书房里,对着满桌奏折叹气的模样,都像是昨日才过的事。
许连城端坐好,指尖却还攥着卫锦绣的袖口没松,她定了定神,又追着问:“那蒙面人呢?後来可有查到是谁?”
卫锦绣摇了摇头,指尖搭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查了。”
她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无奈。
“前世你我一起整顿朝堂时,我让暗卫翻遍了南北的卷宗,连当年北疆敌军的旧部都查了,没头绪,那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送了信就没了踪迹。”
许连城眉尖蹙了起来,心里那点失望沉甸甸坠着。
本以为能从旧事里捞点线索,没成想还是困在雾里。
她正想再说些什麽,却见卫锦绣垂了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忽然轻声开口:“说起来,前世我最後死的时候…”
“锦绣!”许连城猛地打断她,声音都发颤了。
话出口才觉自己失态,她慌忙抿住唇,可眼眶已经先红了。
方才听卫锦绣讲父兄战死丶太子薨逝时,她虽心疼,却还能强撑着听,偏提到“死”字落在卫锦绣自己身上,她心口像被什麽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她记得前世接到卫锦绣战死的消息时,她正坐在龙椅上批奏折,太监跪在地上回话,她手里的朱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溅了满桌,她却连捡都忘了,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天塌了”。
此刻再听卫锦绣轻描淡写提起来,许连城喉间哽得厉害,攥着卫锦绣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卫锦绣停了停,像是在回忆那刻的细节,眼神却清明起来:“我看见敌军首领身边站了个人,穿得素净,不是兵甲,倒像个文士,那会儿我眼都花了,血糊在脸上,可瞧着那人的侧脸,却认出来了。”
许连城被她话里的笃定勾着,忘了方才的疼,只攥紧了她的手追问:“是谁?”
“吴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