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铮放快步迎上去,声音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瞬间红了,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您怎麽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儿臣好去接您。”
太後擡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指尖颤巍巍的:“回来看看你,前些日子总梦到你父皇,也梦到你小时候,就想着回来瞧瞧。”
她眼里含着泪,却笑着:“瘦了,也老了。”
许连城站在後面看着,心里莫名一沉。
前世父亲和哥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慈云寺时,她曾派人数次去请太後回宫,哪怕只是为了稳定人心。
可太後只让人带回一句“红尘皆空,哀家已不问世事”。
那时的冷漠,和此刻的疼惜,怎麽也对不上。
接下来几日,皇宫里处处透着暖意。
许铮放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朝会,一得空就往太後住的长乐宫去。
有时是陪她在廊下晒暖,听她说慈云寺的事;有时是坐在屋里,看她亲手做桂花糕——太後的手艺极好,做的糕甜而不腻。
许铮放每次都能吃两块,边吃边笑:“还是母後做的最好吃,御膳房的总差着点味儿。”
太後便笑,拿帕子替他擦嘴角的糕屑:“爱吃就常来,母後天天做给你吃。”
她还亲手给许铮放纳鞋底,一针一线缝得仔细,许连城去时撞见一次,见太後指尖被针扎出了血,还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鞋。
许铮放坐在一旁,眼里满是孺慕,见许连城进来,笑着招手:“连城快来,你祖母给我纳的鞋,你瞧瞧,合脚多了。”
许连城走上前,应了声“祖母”,目光落在那双布鞋上,针脚细密匀整,确实是用心做的。
可她看着太後温柔的侧脸,心里那点违和感却越来越重——太像了,像演出来的,又像藏着什麽,浓得化不开。
这日午後,许连城和卫锦绣在公主府的暖阁里下棋。
窗外飘着细雪,暖阁里燃着炭,茶香袅袅。
许连城执黑子,落子却慢,盯着棋盘发了好一会儿愣,直到卫锦绣用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想什麽呢?该你了。”
她才回过神,擡手落了子,却落错了位置,把自己的活棋走成了死棋。
“心不在焉的。”卫锦绣挑眉,“还在想太後的事?”
许连城叹了口气,把棋子拨回原位:“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擡眼看向卫锦绣:“前世父皇和哥哥……战死的时候,我去请了她三次,她一次都没肯回来,那时朝堂乱成一团,我一个女子撑着,她哪怕露个面,也能帮我稳住不少人,可她没有。”
“可现在呢?”她指尖摩挲着棋子,声音低了些。
“父皇好好的,她倒回来了,又是做糕又是纳鞋,对我爹好得……像怕下一刻就见不着了,锦绣,你说,一个能对亲儿子生死都不管的母亲,真的会突然变得这麽疼他吗?”
卫锦绣执白子的手停在半空,沉默了片刻。
她前世见太後那次,是在许连城登基後,太後回宫贺喜,那时太後瞧着温和,说的话却句句带刺,暗讽许连城“女子掌权,不合天道”。
“要麽,”卫锦绣落下棋子,声音沉了沉:“她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是真的想弥补,要麽……”
她擡眼看向许连城,眼里闪过一丝锐利。
“这母子情深的戏,演得这麽足,总得图点什麽。”
暖阁里静了静,风落在窗上,簌簌轻响。
许连城望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子,忽然觉得,这宫里的局,比她想的还要深——
靖王死了,太後回来了,这背後藏着的人,或许从来就不是靖王,而是这位看似不问世事的太後。
“得查查她。”许连城低声道,“查查她在慈云寺的二十年,到底做了些什麽。”
卫锦绣点头:“我让人去查,只是慈云寺偏僻,又是太後常待的地方,怕是不好查。”
“不好查也得查。”许连城捏紧了棋子,指节泛白:“她回来得太巧了,巧得像算好了时机,我总觉得,她这回来,不是为了母子团聚,是为了……收网。”
卫锦绣派去的人没了消息,楚幺幺带回的三具尸体在城郊乱葬岗找到时,雨已经落了两天,血渍在破衣上,混着泥和枯草,瞧着只剩揪心的惨。
楚幺幺红着眼站在廊下,声音发颤:“姑娘,那些刀伤……都是往肉里剜的,不像是痛快杀了,倒像是……非要从他们嘴里撬东西。”
卫锦绣攥着剑鞘的手青筋跳了跳,转身去找许连城时,原想请她再加派人手。
没成想许连城听完,只望着窗外结了冰的芭蕉叶,沉默片刻便轻轻摇了头:“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