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彻底崩溃了:“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道:“我从未对你做过什麽,你凭什麽这样对我?!”
沈长胤脚步一停。
凭什麽啊?
她几乎是愉悦地弯起眼睛,笑起来。
她曾经也喜欢问这个问题。
***
前世。
雪夜,荒原,月光照亮一棵光秃秃的柳树。
沈长胤一手捂着腹部伤口,一手扶着粗糙的树干,弯腰咳血。
她看见自己的指甲中已经凝结了的血垢,肮脏又带着血液特有的腥臭。
身上传来马蹄在雪地上急乱的哒哒声。
曾经的五公主丶现在的五亲王谢嘉,亲自带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死士追到了她面前,此时正身披大红色厚实的斗篷,骑着枣红色的大马,居高临下:
“沈长胤,你刚受过三大刑,其中还有本王亲自动手的针刑,居然还能在雪地里跑三个时辰,也算是有些骨气。”
“但现在你无处可逃了。”
她语气轻蔑,像望着不自量力的一只老鼠:“你一个冲喜用的卑贱之人,我三姐居然真舍得留给你那麽多钱,让你有本事逃亡三年。”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告诉我,本王三姐的尸骨在哪里?”
“说出来,本王或许还可让太医救你一命,从此本王仍然可放你回宫,做个锦衣玉食的药人。”
沈长胤咳着血,感受到自己体内生机的流逝——她居然连冷都感觉不到了,竟然弯唇笑了起来:“我不知道。”
“我只是为了给她冲喜的工具,甚至没见过她,我怎麽会知道她葬在哪?”
她放弃了挣扎,也不再捂着伤口,任由血液汩汩流出,“她毁了我的一辈子,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将她挖出来锉骨扬灰了。”
她面露坦然,似乎死到临头了再无任何顾忌。
谢嘉目光阴沉,视线不断在她脸上巡视,整整三十息,终于确定了她似乎没有说谎,痛骂一声,从身後取出一支箭来,径直拉弓将箭没入了沈长胤的胸口。
“谢氏公主即便死了,又岂能容你这种人轻言侮辱。”
而後调转马头:“走!”
天寒地冻,四下无人,沈长胤本就体虚病弱,又受了数日酷刑,如今再有穿胸一箭,无论如何都是活不下去的。
谢嘉甚至懒得等到她断气。
沈长胤望着她们远去,终于支撑不住,顺着树干缓缓滑落,再也无法维持神色。
她伸手摸了摸柳树。
六年前的一个柳叶冒新芽的春天,她按照遗嘱,亲手将一个人的骨灰埋在了树下。
那是她另有心上人的所谓命定爱侣;毁掉她一生的高贵血脉;素未谋面就已经死去的妻子。
谁能想到,曾经一袭红衣一弯弓便名动天下的三公主丝毫不在乎自己高贵的皇室血脉,死後不要陵墓丶不要陪葬丶不要墓碑,只要人将自己火葬,埋在这棵无名柳树下呢?
大约真的死到临头了,她竟然真的毫无顾忌地骂她。
“有些人想要好好活着都不能,你本可以活得很好,却为了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心上人而病死了。”
她骂她贱,有些恨恨的。
又忽然说:“当初便不该收你的钱,和你的骨灰一样,都是个大麻烦。”
“你的母亲丶姐妹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惜我只杀了一个,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你们谢家人整整齐齐地死。”
她轻轻地笑起来,“到时候你也逃不掉的,你们谢家人,都是坏种。”
她累极了,慢慢地闭了眼,轻轻将脸贴在柳树上。
大雍荣昌帝三十四年,前三公主与其妻子,生未曾相见,死却死在了同一片荒原丶同一棵柳树下。
再睁眼,已是荣昌帝二十二年,此时距离她被迫嫁给谢煜,还剩三年。
*
生命最後一日冬夜中的寒风又席卷了沈长胤一瞬,但她很快清醒过来,重新专注眼下。
五公主还在既惊恐又仇恨地望着她。
“凭什麽?”沈长胤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没有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