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倾,地欲覆,崔钰一根判官笔挥毫如飞,已经写成了草书,磅礴的符文似江河,源源不断修补着酆都结界,才勉强能跟上那几位大人拆屋的度。
谁知好景不长,屋顶尚漏着雨,地基又不知被谁翘了,城中地面霎时滚滚起伏,仿佛有地龙在底下打滚,崩断了隐于城根的阵纹,困住城中众人的结界时隐时现,裂痕四处蔓生,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崔钰双目圆睁,青白的瞳仁凛然生光,一笔写下道如龙似蛇的符文,袍袖翻卷,笔冠在符上一点,疾喝道:“镇!”
符文霎时飞出,凌空化作一尊巨鼎,四足轰然于城池四角落定,硬生生压住了结界,然而他才稍微缓了口气,又忽地脸色剧变,猛然向后仰起头,眼睫微颤,一动也不敢再动。
空间泛起了涟漪般的波动,从中缓缓探出一只雪白的手,手指极为修长,仿佛疏瘦的树枝,掐着一根细若蛛丝的线,已悄无声息地勒紧了崔钰的脖颈。
“总算找到你了。真奇怪,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在修房子?难不成……里面还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一道耳语般的声音从涟漪另一端传来,震得丝线阵阵颤抖,窃笑道:“小鬼,告诉我,地下有什么?”
崔钰喉结滚了滚,面无表情道:“倏忽尊主,没想到您对空间之法的掌握已精妙至此,连千界鬼工球都瞒不过您,在下佩服。”
“呵呵,嘴真甜,不过比起夸奖,我还是更想听你回答我的问题。”
纤指一绕,丝线乖顺地缠上食指,同时拇指与中指一掐,再摊开手时,那掌心赫然睁开了一只法眼,从千界鬼工球内部的小世界往外打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还有猫腻。这道符是……太初敕令?不得了,真不得了。古神物一共只有那么几样,你们藏起来的是哪一个?”
崔钰沉默以待,他便自顾自猜到:“河图洛书?应当不是。建木么,也不像。唔,我知道了,是不是后土?”
“执掌玄冥,轮回生死,安三魂而固七魄,错不了,各个都能跟你们这幽冥地府对上。”倏忽在另一端愉快地笑起来:“好一个酆都鬼城,于活物是牢狱,于死物竟也是牢狱,阴长生养了这么多鬼饲喂后土,意欲何为?该不会……是想将后土炼成助他飞升的仙躯吧?”
崔钰神色微动,似乎想开口,倏忽却抢先一步道:“嘘,辩解就不必了,我虽不长于炼化之术,却略知一些转炼易性的原理,算来酆都建城也有千年,是不是快炼成了?”
“在下只是想说,您不该提主上的尊名,哪怕是在独立的小世界中。”
仿佛被无形之火灼烧,崔钰颈上细线从中断裂,迅向两端蔓延,转眼化为灰烬,自身则被一道凭空出现的黑气包裹,如幻影般虚化消失,只留下一道平静的话音:“他能听见。”
倏忽似是没想到,“哎呀”了一声,缩回手指,避开那些虚实相生的难缠煞气,含笑道:“听到又如何,炉中之物想弑主,这可是场千载难逢的好戏,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倏忽,来压阵。”
耳畔响起道泠泠如击玉的声音,倏忽合上了掌心的法眼,睁开了脸上一双漩涡似的无睑之目,身子一扭,游鱼似的穿过交叠的空间涟漪,陡然出现在了酆都城内,噙着笑意道:“别着急,崇华,等我先送他一份大礼。”
言罢嘴唇微分,含混地念出了几个古怪的音节,掌心逐渐凝出一团银白的泡沫,每个空洞内都似蕴含着一方天地,指尖一碰,便散作万千细碎珍珠,沉没入地下。
下一瞬,笼罩酆都的结界仿佛被什么鲸吞蚕食,“嗡”的一声土崩瓦解,四面八方顿时泛起了空间波动,无数困于城内者皆忙不迭地动传送符咒,连滚带爬地往外逃,生怕再慢一点就又成了瓮中之鳖。
杜如琢掌心的青玉蝉蜕倏地亮起,赶紧投入神识,眼都还没睁开,先匆忙唤道:“师妹,空间禁制破了,可趁机脱身,归!”
朱英冷静的声音响起:“杜师兄,你能不能直接传回三清山。”
“怎么可能,直接传回三清,师父不就知道我来过……”
杜如琢刚睁眼就看见奄奄一息的宋渡雪,话头顿时打住,愕然道:“大公子?!你脸上那是……彼岸花毒?你真的掉进了花海里?”
先前那魔修见变故陡生,抛下二人就走了,此时满城皆是仓皇往外逃的,回来倒不费什么劲,只是宋渡雪身上花毒肆意妄为,正一刻不停地腐蚀着他的血肉,已经连唇舌都被麻痹,说不出话来,只能由朱英代为回答:“对,师兄身上有解药么?”
杜如琢目光一凝,语气微沉:“没有,此毒天下仅有几味药可解,得找抱朴长老才行。可我见他遍体生花,似是中毒已深,恐怕撑不到我们回三清。”
那头便沉默下去,杜如琢抬手一抹,半空浮现一张地图虚影,伸手拨划道:“我的落脚处位于兖州,快马加鞭直奔三清也要四天,只能向附近的宗门求助。阙里书院与三清交好,可都是些符修,济元真宫,有些麻烦,以前结过梁子,对了,还有杏山,那群老农手里定有解药,只不过路程稍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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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
“一日。”杜如琢话音稍顿,又补充道:“若你我片刻不歇,合力驭空,半日可达。”
“不行,我灵力已耗尽,支撑不了半日,更何况……”
剑影闪过,朱英抱着宋渡雪“咚”地落在一丈外,杜如琢连忙催动法器,将她也纳入蕉叶庇护之下,忽地嗅到一股异常浓郁的花香,竟是从宋渡雪体内透出,顿时脸色都变了:“花毒入髓……大公子,你命可真够大的,居然还活着。快快快,我随身的丹药不多,师妹你看什么有用,快拿去。”
潇湘因为来历不明的胃痛,已经闷不吭声地蜷缩在墙角良久,见状惊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公子!”
朱英将人放下,接过杜如琢递来的回气丹吞了一粒,后者随即并指召出一纸路引符,正要施法,却被她拦下,接上了先前的话头:“更何况他也已经命悬一线,片刻都等不得。”
“那也先离开此地再说。”
杜如琢眼看着宋渡雪连喘气都困难,不免心急,扭头却见她目光藏锋,似乎已有了主意,心念陡转,似有所悟地吸了口凉气:“你该不会是想——跟他做交易可不便宜,你准备拿什么去换?”
宋渡雪也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神色惊慌不已,竟然挣扎着勾动手指,扯住了她的衣袖,吃力道:“不……不行……你……不能嫁……不要……不要……”
朱英若是为救他沦为阴长生的阶下囚,他下半辈子只怕会过得生不如死,还留着这条命做什么呢?干脆就趁现在跟心魔种同归于尽算了,至少还能落个功德圆满。
朱英却牵住他指尖,安抚似的捏了捏:“我不是说他。瀛洲能救么?”
杜如琢一愣:“瀛洲灵药遍地,必定能救,可是你要怎么……”
“那颗蛋,我知道它在哪。”朱英一边调息一边缓缓道,“他们敢来抢,自然准备好了退路,只要拿到那颗蛋,就能脱身。”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杜如琢听闻此言,手指都哆嗦了一下,险些把路引符捏碎,心惊胆战道:“师妹,你快别说笑了,现在正争夺那东西的是四位化神、三位鬼将和一位鬼王,随便哪一击的余波都够把你我碾碎,你想寻死何不换种方式?至少能留个全尸供我等缅怀。”
朱英却道:“我没有说笑,也不想寻死,我有个化神也没有的优势,抢起东西来说不定比他们更方便。”
杜如琢只当她是被吓慌了神说胡话,另一只手已藏在袖中掐诀,打算靠偷袭把她放倒强行带走,嘴上还顺着说道:“什么?”
“阴长生不敢动我。否则万一稍有不慎,亲手毁去了他成仙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