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蓝埙擡头定了定神,索倪亚忽然盯着她笑:“最近忙疯了吧,不过,我劝你去看看他。”她指了下二楼。
“看什麽?”涂蓝埙开始搓薯饼的脸。
“嗨哟,我的大顾问,你发达了啊。”索倪亚拿出另一包不属于便利店的零食,是索繁花亲手煮的栗子,她咬开一个,用巧克力饼干勺挖里面的瓤,“你现在身价非凡,编制之路指日可待,有人害怕了。”
涂蓝埙还沉浸在刚刚的账目中,隐约明白索倪亚的意思,“啊……行……”
索倪亚拍掉身上的栗子渣,“你都多久没和他说过话了?一番主演降级成特约,现在地位连番下滑。不是我说,你想让某人彻底谢幕啊?”
涂蓝埙站起来,她这段时间的确太忽视N了,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就如同随身携带一个装饰品,而N的重要性也的确从不可或缺的帮手,变成了不太被想起来的挂件,起码在他自己的视角是这样的。
捏了捏眉心,涂蓝埙转身上楼,看见N坐在一堆整整齐齐的箱子墙中间,抱着膝盖看他那本无字书。
啊,一瞬间负罪感涌上来,她好像那种把可怜孤儿关进阁楼的恶毒亲戚。
“……”N擡头看了涂蓝埙一眼,又低头翻页,表情没什麽变化。
涂蓝埙走过去,蹲在他对面,可怜兮兮:“你怎麽不理我?”
他俩上次深度对话还是揭破绑架事件,然後涂蓝埙一头扎进案子里,连轴转忙到现在。
N还是不理她,破碎的桃花眼凝视书本,但涂蓝埙感觉他没在看,只是盯着自己的鼻尖沉默。
他的鼻尖太挺了,被光线一打,很容易被错看成有一滴泪水即将滑落。
“我们聊聊好吗。”涂蓝埙推了推他的膝盖。
N再次擡起头,发出短促音节,“嗯?”
涂蓝埙自省地说:“我知道我最近有点忽略了你……和我的友谊,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你原谅我好不好?或者向我发发脾气也可以呀。”
N合上书本,正视她:“我有资格‘原谅’你吗?”
涂蓝埙噎了下,不禁也来了点脾气,但耐着性子顺毛捋,“当然啦,是我做的不对。但你知道我这个人,非常有事业心也就是功利主义,我总是想找到很多很多的安全感,所以……哎,其实你最开始和我接触的时候,不也脾气坏坏的吗。”
她做了个搞怪的掐脖子的动作。
N有点被打动了,目光从冷凝变得柔凉,他认真地看向涂蓝埙,“那麽,你现在过上原本梦想的生活了吗?”
涂蓝埙很快分辨出,这不是阴阳怪气,而是很认真的询问。
潜台词很多。
N其实还在问:是我的出现打乱了你的原计划吗?很抱歉。现在一切回到正轨,是不是到我退场的时候了?
如果涂蓝埙想,他随时都可以退回普通合作者的位置,成为便利店鬼魂中不可或缺但并不特别的一员。
命运已经教会他接受一切。
然後她可以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而他将永远在後方凝望,带着他生前死後的那些未实现和已幻灭的欲望,一同埋藏在土坡之下。灵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成为涂蓝埙的故事的工具与注脚,直到消失的那一天。
其中蕴含的边界感让涂蓝埙有些不适。
她揉了下眼睛,再次靠近一点点,大声说:“你讲什麽呢!”
N想躲开目光,却被涂蓝埙一把攥住手腕,他其实稍动一下就能挣开,但他偏偏动弹不得,任由她抓着,只一味将目光别到角落。
涂蓝埙鼻子一酸,忽然有种久违的被抛弃的感觉。
上次还是七年前被绑在仓库的时候,但不一样的是,这次好像是她做得不太好。
“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知道我是谁了,反过来也是一样!你说,我们还能分开吗?”
涂蓝埙难得有这样激烈的表达,她的手指挤压过N手腕和手套的边界,可指腹和皮肤都是冷的,搓不热。于是涂蓝埙做了个惊破天的决定。
她往前一扑,像头犟羊似的一头扎在N身上取暖,将人冲得往後一斜,而後埋着头说:“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我要你了吗?你不要我也不要你了吗?”
一只手忽然轻轻覆盖在她头上,打断了这段黏黏糊糊的绕口令。
N很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自来卷头发,轻得快听不到,“涂蓝埙,对你而言……我是谁?”
他的嗓音仍然冷静,被经由声带的气流滑出来,带着些迷茫。
像是在问涂蓝埙,也在问自己,为什麽他不属于任何地方,除了冰冷的命运外,世界上未曾有任何事物愿意收留他存身。
为什麽。
为什麽会变成名为“N”的恐怖符号。
涂蓝埙感受到脑後轻轻的压力,唯恐这羽毛般的力道即将飘走,有热意在眼眶中积蓄。她很小声也很坚定地说:“南西山……你是南西山……”
“你是帮我打走诡异的南西山,你是我的好朋友南西山,你是每天早上为大家做饭的南西山,你是我们都喜欢的南西山……”
N摩挲涂蓝埙後脑的动作忽地停滞了。
他的手臂从她身边绕收回来,捏了捏她的耳朵,而涂蓝埙捉住那只手,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握住这只从不脱下手套的右掌,笼在手里。
它冰冷如死,且再不会变得温暖,但从掌骨到指尖却充满力量。
涂蓝埙一寸寸抚摸过去,却惊讶地发现,黑皮手套下的指掌线条并不顺直,有的地方粗大得不像话,有的地方则角度怪异,无法严丝合缝地并拢在一起。
就像某种无法修补的轻度畸形。
N发出一声不算笑的笑,反握住涂蓝埙,说:“你想看它脱掉手套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