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8点去,在包里”。
对于裴清璋而言,她自己编的密码,又过目不忘,随便一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并犯不着回去翻那本中联影讯才能解码。对于想解码的人来说,就是大海捞针了。前前后后中联影讯出了四十期,翻去吧。
两人收到条子,掏钱谢了来人,照旧看完电影,走出来时,汤玉玮正说着李香兰唱的歌如何如何好,裴清璋笑起来,“你这是为侵略者张目!”
往日她不爱说这样俏皮的话,谁知道遇见汤玉玮总是爱说,大概只有汤玉玮会彻底容忍她,愿意配合她吧。
“唏!唱得好就唱得好,也没必要不承认嘛!”这回答也谈不上让步,换作别人,得算个软钉子了,可偏汤玉玮说起来就是不像,她听了,还要笑——笑什么?不知道。
“就像说汪精卫当初刺载沣时颇是个人物,现在就不行了。”
谁晓得汤玉玮聊兴起来,大街上就说这样的话。裴清璋一边喜欢一边笑,一边不得不前后左右看一看,确定没人跟着她们听她们说话,这才不轻不重地用手肘推她一下,以示埋怨。
“别担心,我脑后长眼,没人。”汤玉玮拍拍挽着自己的她的右手,“觉得这片子好看吗?”
自从中联成立,汤玉玮不再像往日那样乐意带她去后台或者片场了,她好奇问过为什么,汤玉玮的回答也很简单:老朋友都走了,没什么意思。“除非以后我们能交上新朋友。”
但她也知道这很难。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汤玉玮比她还要清高。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她说,然后汤玉玮会说,是吗?自己似乎并不觉得。
也许是脏东西看得太多了,刺激出了一种拒绝同流合污的洁癖。可这样真的好吗?
“我觉得,还可以。不过,这片子本质上是来做别的事情的,也不需要在乎好看不好看。”
“你这么觉得吗?”汤玉玮看看她,“我倒是觉得要在乎,必须要在乎。如果本来好的东西被敌人矫饰扭曲了,偷换了,变成别的什么,看上去却很好,很容易被没有辨别能力、内心动摇的人接受了,这是很大的麻烦。”
她当然觉得汤玉玮说得对,只不过觉得这事儿她们俩管不着,生死存亡的时候,还顾得上这个?而且为了防止汤玉玮进一步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她轻轻靠了一下汤玉玮的肩膀道:“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但是咱们还是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汤玉玮笑起来,转身刮她的鼻尖:“你倒当起我的监工来了!”
想到这里,手里端着茶杯的裴清璋不由在一个人的办公室笑起来。从胡一维到这件事,都是为了汪政府的钞版——任何时候偷钞版造□□都是犯法,造敌人的□□就是自己的正义——后来的确是很容易就偷到了。成功的当时,汤玉玮很高兴,若不是她抗拒简直要把她抱起来转个圈;她则感叹一切要是都能这么容易就好了。汤玉玮总说会的会的,她不怎么相信,而且心知汤玉玮也不过安慰自己,客观地说,她们都知道危险有多大。
就像那天在饭店里,那孤注一掷,那呼呼大风,那高楼窗台——她们是真的有上天诸神的眷顾,有许多的巧合都凑在一起,才躲过一劫。哪个环节有一点点的偏移,都不会在这里了。两人后来聊天时,汤玉玮就自己开玩笑道,“幸好不是大相机,而是微缩相机,不然问题更大”。
她摆摆手,让汤玉玮别说了,她不想回想。
“既然有了中美所,好的装备一样一样都会有的,能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汤玉玮上来,蹲在她面前,整个人站起来亮丽干练、蹲下却像一只温顺的黑毛大狗,叫人看了十分喜爱。
她总这样觉得,告诉汤玉玮,汤玉玮却不以为然,说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是大老虎。
“老虎?让我看看,”她故意伸手去撩开汤玉玮的刘海,“王字何在?”
不过汤玉玮说得没错,好的装备的确有了,能做的、要做的事情也来了。她也是那之后才知道汤玉玮说自己最想当的是摄影记者不是空话也不仅仅停留在梦想这一层面,是真的很会拍。那之后汤玉玮收到一台相机,就常常带着她一道出去——名义上是陪她出去,在法租界逛街——实际上是利用这一行为踩点,利用视角盲区拍摄日军装备,等等,总之裴清璋并不怎么了解,也不太懂,但让她来帮汤玉玮放哨、和汤玉玮一起,她很愿意。
何况汤玉玮有时候也会给她拍照,她面上是反抗,心里其实……
她知道她反抗、嗔怪而汤玉玮坚持的时候,两人就像情侣一样闹在一起。
而她觉得这样很愉快。
愉快是来自于什么,她很清楚,不再装作不知道或不想知道。有的东西还是直接面对得好,不然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可能会把好事摸索成了坏事,把怪物摸索成了至宝。
作者有话说:
{62}即周佛海。
{63}1943年5月6日上映。《万世流芳》由中华联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中华电影股份有限公司、满洲映画协会联合摄制。原作周贻白,编剧朱石麟,导演卜万苍、朱石麟、马徐维邦、杨小仲,摄影余省三、周达明,主演高占非、陈云裳、袁美云、李香兰、王引。影片以林则徐虎门销烟引发鸦片战争的历史故事为底本,描绘了林则徐(高占非饰)的政治生涯及与静娴(陈云裳饰)和玉屏(袁美云饰)两位女性的感情纠葛,其中还穿插了其好友潘达年(王引饰)与歌女凤姑(李香兰饰)的副线情节。此片作为“华影巨片”推出时,曾引起巨大轰动,李香兰在片中演唱的《卖糖歌》和《戒烟歌》也曾风靡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