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浩辰劝道:“首都萨费尔大学挺好的,等过去了,咱们还能一起玩儿呢,你就别跟赵叔叔较劲了。”
“我不是为了跟他较劲,我只是不想被这么安排。”赵景昀低声说。
“我真不明白,”郑宇和靠在沙发背上,喝得有点多了,说起话更没顾及,“赵景昀,你到底有哪儿不满意?赵叔叔如果是我爸,我可就开心死了,钱都给够了,还从来不管你。”
“说真的,景昀,赵叔叔已经对你很好了。”宋浩辰也说。
赵景昀看了他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你想想,你妈妈去世那么多年了,赵叔叔没有续弦,也没有在外面养女人,更不用怕从哪里冒出来个私生子和你争家产,以后公司全都是你的,这还不够好吗?”
赵景昀本来还想争论两句,听完这话,彻底没有聊下去的心情了。
郑宇和一下坐了起来,深感共鸣:“还说呢,我妈请的那个侦探又发现我爸在外面养了个小情人,肚子里都已经怀上了,要是再晚点儿发现,那可就麻烦了。”
宋浩辰笑道:“你看,你眼前不就是个例子?”
郑宇和又靠了回去,余光瞥着赵景昀,一副过来人的口气:“现在不知足,等哪天赵叔叔真领回来个私生子,你就知道后悔了。”
赵景昀不想再听了,站起了身,刚好一局台球打完,输了的那人将球杆递给他:“来,轮到你了。”
赵景昀没接,说:“你们先玩吧,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郑宇和收回视线,冲宋浩辰耸了耸肩:“看,又不乐意了。”
下了楼梯,走出俱乐部的大门,只见夜色沉沉,街道上华灯四起,因为滨临汉水,许多人结伴沿着长街漫步。
赵景昀穿过街道,走到河边,靠上栏杆,看到路灯映在水面上粼粼闪动的光,一阵风吹透,酒意上涌,他盯着水面上的光点,视野有些模糊,仿佛看到了宅院一扇扇窗户亮起的灯。
以前不是这样冷清的,他想。
在他小时候,乌尔里希医生和他来自戈洛帝国的整个医疗团队都住在家里的时候,当他放学回来,一路上碰到的医生和护士们纷纷用蹩脚的华殷语和他打招呼,他一边回应着,一边快步跑着,跑进主楼大厅,跑上楼梯,跑到那扇房门前。
自从记事起,妈妈就一直呆在房间里,她患上了肺结核,也就是俗称的肺痨,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让她不能迈出房门一步,让进入房间的医生和护士需要做一遍遍的消毒和防护。
除了那张照片,他对妈妈最深的印象,是那扇红棕色的房门上木蜡油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小男孩捏着书包的背带,喘着气停在门前,敲了敲房门,期待地听到门内响起脚步声,里面的人走到了门前,蹲了下来,同样敲了敲房门回应。
赵景昀笑了起来:“妈妈,我放学回来了。”
隔着房门,宁锦含着笑意的嗓音也响了起来:“景昀回来了,今天在学校乖不乖呀?”
她问他午餐吃了什么,问今天学了什么课程,赵景昀一一回答了,又跟她讲在学校里都发生了什么。
晚饭过后,赵景昀坐在房前的地毯上,靠着房门,听房内的宁锦念故事书,她念得很慢,时不时会停下来咳嗽,赵景昀认得字多了一些,便自告奋勇由他来念,宁锦也靠着房门,耐心地听着,偶尔纠正他的读音。
等夜深了,宁锦又敲一敲房门,提醒他该去睡觉了,赵景昀收起书站起来:“晚安,妈妈。”
“晚安,景昀。”宁锦等他的脚步声跑远了,也站起身,回到床上躺下休息。
然而谁也不知道,赵景昀并不是真的回房睡觉。他盯着时钟的指针哒哒走动,知道十点钟乌尔里希医生做完最后的检查,就不会再来了。
等医生和护士们的脚步声离去后,他抱着枕头轻轻地走回宁锦的房门口,在厚密的地毯上躺下,闭上眼睛入睡,当清晨的脚步声远远响起时,他会第一时间爬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从没被人发现过。
很多次赵景昀在梦中,迷迷糊糊地被房间里的咳嗽声吵醒,他睁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默默地听着,仿佛能分担些什么。
等房中的咳嗽声重了,整夜不停的时候,乌尔里希医生团队不再住在配楼,整个搬入了主楼的二楼,日夜都有人从宁锦的房间进出,赵景昀不能偷偷睡在门前的地毯上,也不能再靠近了。
而即便他被允许走到门前,宁锦也没有力气走下床,贴在门边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到了九岁那年的冬天,宁锦不堪病痛折磨,撒手人寰。
赵景昀被管家远远地拦着,望见房门口一群人影晃动,抬出来的担架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布,看不到妈妈的脸,不知道她是否还如照片上一般美丽。
他觉得很不真实,没法相信白布下面的就是妈妈。
宁锦离世那天,赵承钧还在外地,他连夜乘火车赶回来,参加了葬礼。
那日的天气阴沉,下着细细碎碎的小雪,火化后的骨灰盒沉入墓穴,被填上了土掩埋,赵景昀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仍然觉得恍惚。
直至回到家里,他好像才一下子清醒过来,整个宅邸似乎一下子空空荡荡,乌尔里希医生的团队参加完葬礼后便启程返回西大陆了,没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沿着楼梯往上走,拐入妈妈的门前,蓦地站住了。
那扇自记事起就紧闭的房门终于敞开了,可里面空空如也,连壁纸也撕去了,墙壁光秃秃的,窗户大开着,寒风灌了进来,赵景昀的心好像也缺了一块。
为了避免感染风险,宁锦生前使用过的所有物品都被拿去焚烧了。他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了母亲的离去。
这座宅院是如此的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哭泣的声音,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楼,张望着寻找,拉住管家问:“我爸爸在哪儿?”
管家蹲下来,拿出手帕为他擦眼泪:“老爷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明早就会回来了。”
赵景昀意识到了有些不对,追问着:“他到底在哪里?”
管家没有立刻回答,面露难色。
赵景昀的心沉了下去,听到自己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大喊:“现在就带我去找他!”
乘坐马车的路上,赵景昀脑海中反复响起宁锦的声音,他很多次抱怨过爸爸几乎都不在家,宁锦总是温柔地告诉他,爸爸很爱我们,正在为我们的家努力赚钱呢。
宁锦会讲起年轻时的故事,语气分外怀恋,她和赵承钧分别出身于禹川的大家族,两家素有积怨,可偏偏他们两个情愫暗生,在一个夏夜,两个年轻人逃了家中各订下的婚约,抛下一切,登上了前往首都宣京的蒸汽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