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唐棣,你有看见过去的人有问题吗?”
两人一齐望向她,“没有。都是普通人而已。个别还在叨念最近听说什么别的市镇不太平、这里有泰山护佑一定没事之类的话,没问题。”她想催两人上路,又觉得于心不忍,毕竟他们三个都好久没有到人间来了,逛逛无妨,能走的无非这短短一条街,前后七八个铺子、十来个小贩而已。
她没有点前世念想,人家有啊。
“那就走吧。”王普说,转而问吕胜,“你还有啥想看的吗?”
“没了,这么多年不来,想不到这人间的东西这样差了。”三人并肩走了一段,恰好有个兜售胭脂的小贩看见唐棣就想推销,被吕胜赶到一边,“我家那铺子要是还在,岂有今天这些劣等货的钱赚!”
唐棣王普闻言笑起来,王普捋着山羊胡子道:“就是!要不你抓紧投胎去?到孟婆那儿,使点儿交情,让她给你的汤里掺点水,你重新为人,重振家业?”
吕胜摆摆手,“你俩又不是不知道,我少说还有个四十年才能投胎去,年份还长呢。你呢,你老人家该差不多了吧?”
“谁跟你说我想去投胎的?”
“投胎了你老人家这街上的好坏吃的你都能吃了,不比咱们那儿强?”
“可是人间吃的都要钱,吃多了还要长胖,哪里比得上咱们那儿……”
唐棣只是默默听着。他们的故事她都知道。她知道吕胜家里的确是灵州的大胭脂铺,知道吕胜喜欢舞蹈弄枪,长得粗壮魁梧,和胭脂铺十三不搭,人家都说吕家生了三个女儿之后生这么一个儿子,简直反常,唯独吕胜的父亲高兴,催儿子从军。结果吕胜为救少年死于边境,身上被敌军扎了七八个窟窿。他到地府当差的时候,一开始大家都瞒着他送走了为他伤心而死的父母,等到他的工作表现优异、得以申请回来看姐姐们的时候,才发现姐姐们全都因为时疫病殁了。
那一次他回地府时,正是唐棣刚刚认识他不久,一向话多的吕胜出奇的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王普的故事,知道王普生前是教书先生,学问还不错,一度主持书院大量收徒,对于贫家学子免除束脩。发展十几年,声名斐然,自然招人妒忌。不等官府朝廷来调查,别的学派就开始攻击他,造谣生事;末了更是离奇,有山中匪徒听信谣言以为王普徒弟多钱肯定也多,洗劫书院,钱没带走几文,人命带走一堆,包括王普和他的老母。老母下来,先投胎去,东岳说毕竟是横死,如此先去投个好胎,过一世清闲享乐的日子。王普被留下,原以为只是等老母可以生养了,再去做她的儿子报答。后来日子到了却走不得,去找东岳,东岳说未几恐怕就是乱世,你是要当她的儿子要她带着你,还是当她的父亲一直照顾她?王普就这样被留下了。
论阳寿福报,其实吕胜还有五十年,王普少些,二十年,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许很难接受,甚至也用工作麻醉自己,现在已经学会享受这死后之生了。反正一切都是有起止之期的。来由清晰,导向明确,走在这街道上,王普看书是前世爱书、馋嘴是前世清苦,吕胜看胭脂是前世家业、喜欢动物是奇怪的爱屋及乌,人人都有解释,她呢?她有且仅有的地府生涯是暗沉的,想要抓住的梦境的浮光掠影里,鲜亮都像是一片虚幻,就像这街道,的确也是人间一条热闹的街,有商店,有摊贩,有叫卖,有顾客,但不是她梦里的那一条街。
一切都是似曾相识,也都是似是而非,她的过去是茫茫一片,未来也许也一样。
也许有数,也许只是她自己看不清,也许……
三人逛着逛着到了街道尽头,小镇城门近在眼前,该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1}本文地理基本架空,人间的名山大川还是那些名山大川,地名、方位就不一定完全一样了。
{2}香菜。
往西北去二百七十里,路上天亮的时候他们就在官道或者小路上正常前行,假装行脚之人,走得快,要停——不论是真的想要休息一下还是装给凡人看的——就在树林中休息。一路有或疏或密的森林,也就有花样百出的匪徒与野兽。剪径的若是虎,交给吕胜就变成猫;若是人,交给王普去念一段咒,自然老老实实放下屠刀——不然如何?就是遇见犯案的妖魔,他们三个也必须先尝试收服,不能一杀了之。旁人要说,明明已经是地府的判官了,杀两个无非到那边再见,难道还有你们地府都不好处理的官司?不,该死的自然会死,该丧命你手,也许把自己捆起来也无法避免,就怕本不该你动手,妄造新债,倒时候你走了谁替你了债去?
晚上三人在森林高处树冠的位置疾行,既扩大视野便于预判,也能避免在下面遇到不该遇到的东西——吕胜王普有一箩筐的故事可以讲,唐棣的那个没有他们长,却简短而精彩:她看路上空旷,应该可以跑很快,于是狂奔,结果路遇一个乱军之中死于边阵的游魂,因为执念于想要回家看看,逃脱了无常的追捕,一路往家飘,可惜生前腿断了死后走不快,正在路上艰难前行;遇见唐棣,发现唐棣也看得见自己,正起了邪念想附身借腿,谁晓得唐棣说了一句,早些下去,我办完事就来发送你。
那个孤魂,走了太长的路灵气已经不足,听此一言,登时吓得就地便要飘散。自知惹祸的唐棣只好拿出正好带在身上的魂壶把他收了进去。从那之后她便明白了,无常们吓人的主要原因不是外貌不是锁链,而是他们作为地府的代表,并非谢范将军相貌吓人,而是死亡本身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