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招雷劈?
他别真是有什么瞒着她们吧?做贼心虚?可犯得着吗?
这到底——
她的眼神在忽然严肃可怕的唐棣和忽然胆小瑟缩的云州之间来去,脑子飞转想要找话说,一两句无论如何都会适合这个场景的话,调停一下,即便她连双方到底有什么问题、是为什么在发怒都不知道。
“我——我以往……”云州开口道,嗫嚅畏葸,支吾闪烁,“我以往只是在小妖中行医,就算是大妖,或者霓衣这样的有修为的,我都没治过几个,经验不足,见识短浅,这样的症候,我认不清认不得,也是有的……”
他说这话时,既没有看着唐棣,也没有看着霓衣,眼神在地上扫来扫去,根本是个做错了事拼命找借口的小孩子——她实在不觉得他有什么恶意的隐瞒,毕竟,对于唐棣,他能做什么恶劣的错事?明明是那个散发着凛冽怒气的唐棣,一旦发狂随时可以把云州一劈两半打回原形。
应该是唐棣有什么,问题的根源是唐棣。
她看着唐棣的样子,一颗心猛然吊起来。唐棣不礼貌已经是小事,她现在是怕唐棣突然发狂伤了云州,到时候她夹在中间不说,万一还拉不住唐棣,可就不好了。
认识唐棣以来,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可能控制不住唐棣,即便只是普通的状态下。
她伸出手去拽唐棣袖子,不轻不重,小心控制。唐棣依然如同散发寒气的锋利的巨型冰块般沉默地站着,倒是云州挨不住了,忽然破罐破摔似的带着哭腔喊道:“总之!总之我是不知道了!我只是一棵、一棵小白桦!什么也不懂!二位要是有什么疑问,就请去问青牛江神怒特吧!他万年老树,什么都知道的!”
“万年老树?”唐棣道。
“小的有什么不是,您找他就是了!”
霓衣看向唐棣,看见唐棣眼睛里令人生畏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了,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立刻紧紧拽住唐棣的袖子,说了大半车感谢云州的话,拉了拉他细瘦冰凉的手作为无声的安抚,然后立刻告辞。
直到离开云州的地盘,远到云州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她们的气息,在微风轻拂的树荫下,她才拉着早已平复的唐棣问,“你——是不是刚才突然哪里又难受了?”
唐棣抬起头来望着她,树荫,她看见唐棣那双眼睛和之前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长圆眼眶,不一样是再没有之前的眼神,反而更像是之前在在凌霞阁的废墟与新址里、在沂山玉琼崖的那副样子,失魂落魄,迷惘空洞。
她喜欢唐棣的眼睛。喜欢眼睛是喜欢整个人所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是对整个人的喜欢所产生、所延展出的一个部分,哪怕这个部分出现之后她开始分不清楚喜欢整个人和喜欢眼睛这两件事的异同,分界不见了,互相侵蚀。
只有在唐棣的眼睛让她心生怜悯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区别的存在。她看着唐棣的背影也会难过,看着唐棣任何一个躯体部分动作的迟疑都会难过,但之有唐棣的眼睛会让她心碎。
不,不要难过,怎么又像之前那样了呢?我们已经了知道了大部分真相,哪怕我不希望你那样想——有时候甚至因为你的痛苦而后悔帮助你找到了真相——但我们已经找到了,我们不用失魂落魄了对不对?我们只需要去选择如何看待,我们知道这是一根刺了,拔不出来就等到没有刺痛的那一天就好了,我陪你等着,我愿意守着你这样等着,天长日久,永远永远。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心态还是太过卑微时,已是回头无岸。她要么泅渡,要么淹死。在淹死以前,只能不停泅渡。
我不愿意你难过,一分一毫都不行。我一度不愿意你不知道,不愿意看到你因为未知而终日不安,于是和你一起寻求你想要的“至宝”去填补;等到东西放进去填满了你的空洞,我又害怕太满了没有我停驻的地方了,更为你的难过而难过,甚至怀疑,甚至后悔,甚至想要时间能够回溯,让我重新选择。
可是,即便真能回头,似乎我也没有选择。我只能这样陪着你。正是因为时间无情流淌到了此刻,我才和你勉强冲刷到了同一个石滩上。让我躺着吧,我们不回头,也不去想未来会如何。
“我……”唐棣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一下子忍受不了,我觉得他在骗我,有什么他已经知道了,但就是不肯说,还躲着我,肯定是什么不好的事……现在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一说什么‘万年老树’我就——或者也是一下子就没有那个劲儿了,你明白吗?就像是有一股火……”
唐棣说着,她听着,看着,从那双她爱看却又怕看、想看又还要躲开的眼睛里看见时隐时现的火苗。
不知是好是坏,在哪一个方面都不知道。
唐棣说完,人的神色与气息都平常,她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说不要紧,可能还是伤没好,气息冲撞,“总之我们现在有了玉屑,今晚上就开始吃。泉水,玉屑,月光,你会好的,肯定会好得很快。”
“他还说那什么——什么青牛江的怒特,”唐棣抬起眼看着她,眼神里是一种渴求,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刚刚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魔界大妖,总不是那么好见”,唐棣的眼神就稍稍动了一下,迷惘中透出歉疚来,她心里偏爱与眼神所引起的柔情乃至加倍的亏欠——何以你觉得亏欠我就更觉得亏欠?——立刻让她跨越了明知的重重阻碍,“没事,我来想办法,日子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