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手挑选完毕,她将众人集合到一起,设计了从自己和霓衣开始、逐级往下传递的简单的指挥顺序。有人从三个木塔上瞭望预警,她或霓衣在其中之一上面指挥,先是四到五个强壮头领划片指挥,攻守都听从塔楼上指挥官的号令,再下一步由九到十个小队长指挥自己战斗队员们按照各自的战法应对敌人。
“你们打算怎么办?”她问,这时候众人都分好了队伍推选了自己的队长,她让它们自己商量出个办法来。只要达成目的,其实她不关心它们怎么打,她设想的战法,从上一次看来也未必具有实用性。所以不如相信它们对自己的了解与从小便宜与大团结中诞生的智慧,“都说说。”
众人七嘴八舌,一口气从上午且说且练且干,从这一队到下一队,从东北到西南再到西北,一直折腾到了日暮。唐棣从与它们一道商量,到变成只看着它们商量偶尔给予阵法上的建议,最后变成它们根本不要她的建议、只要她来扮演一下敌人:竟然就做完了,至少从目前来看,效果肯定比上一次好。
这还不算,半路上还遇到一群地鼠。大概是觉得同为鼠类,畏惧怀疑便拼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它们向唐棣提议,我们会打洞,我们可以去挖点陷坑。
“尖木桩都准备好了,唐姑娘!”
她从雄鹿背上下来,仔细打量了它们手里的木桩——够尖,不知道是不是那几只河狸啃的——以及它们准备用来挖掘陷坑的工具,几双爪子,也够锋利,可是它们的身躯如此小巧,能打多大的洞?
但积极性就是信心,不好打击的。
“准备去哪儿挖?”
过了两日,她还是没看见那些陷坑。一问才知道,人家挖了两层,底下那层就是尖木桩,掉下去扎不死也动弹不得,而上面那层从地面上看就是普通的草地,其实地下已经是沟壑纵横,轻轻一脚就会塌下去。
站在外围看着其中一个陷坑,她想象了一下那情景,竟然有点屁股疼。
她以为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也以为不日就会迎来第二波进攻——即便对于反复被攻击的原因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谁知道一脸好几日都没消息,弄得她和霓衣都开始打算去弄点粮食了。二人正走到营地里找可能知道其他食物何在的小妖,竟发现好多小妖怪聚在一起讨论战法、努力演武锻炼。它们相当认真,所讨论的敌人可能的攻击方法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切实际,但到底只是小妖,身量、见识也不过如此,平日胆小怕事,现在的所作所为不知道是退无可退只能一战的逼迫,还是出于消解紧张的好玩。
“由它们去吧,”她对霓衣道,阻止了霓衣即将脱口而出的戏谑言语。“总比一直害怕强。”
“我只是想笑笑它们罢了,别山鼠们老不来,它们这样把自己的弦绷得太紧了,到时候没劲儿了。”
其实唐棣也这样想过,甚至对于自己她也这样说过。可她心中更多的是期待,奇特的期待。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行军布阵,记忆里从未学过。回忆就算不能推及襁褓之中,四五岁总能,记事起到现在她从来没学过,什么兵法,什么阵法,自觉一概不知。所以现在怎么就能了?
所以是天赋?
如果真是天赋——不,无论是不是天赋,她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设计对不对。能带领弱小战胜强大,这比带领强大开疆拓土、或者身为强大战胜另一个强大更给她满足感,因为这种行为天然含有心怀苍生的大义凛然。
就这样又过了十余日,这天中午,两人正准备吃顿丸子做的好饭,突然西南面的岗哨就响起锣声。两人一前一后飞上楼顶,远远见数量更多的山鼠正蜂拥而来,她与霓衣对视一眼,霓衣留下指挥,她则冲锋陷阵。
从塔楼上跳下直扑敌阵的时候,她开始觉得前所未有的愉快——依然冷静,并且愉快,甚至笑着。
来啊,让我试试你们的斤两和它们的本事,来啊!
她抡圆了臂膀,向敌军的先锋挥去。
霓衣站在塔楼顶上,看着乌泱泱地山鼠涌入谷地,想起第一次交战时自己几乎被这些家伙们淹没的情状,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山鼠了解她,她不怀疑,也觉得按照这些匪徒的精明与作风,早就把自己了解透了,毕竟自己从来不算神秘。它们知道自己天生洁癖,厌恶肮脏,结果却使用那种手段来对付自己,打不过就先恶心你,拖延时间争取突破,顺便再拖来点不知是有法力加持还是抹满了毒药的铁链子——真是上兵伐谋,当时幸好有唐棣。
但当时她没有一丝余力去关注唐棣,不知道唐棣来救自己的时候是那样打,后来也没看,一切都是事后听旁人说的。再去问唐棣,唐棣说当时只是着急,语气依然镇定,她却听出一种熟悉的、不祥的痴迷劲儿,好像习惯了凶残就不觉得凶残了。所以,她们一道决定,这一次是她指挥,唐棣冲锋。
如果那天唐棣确实是为了自己而大杀特杀,那只要自己没事,自己不在阵中,唐棣就不至于再发狂了吧?是啊她不知道唐棣是不是在发狂,就像她不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吃了玉屑还发狂的,这一切都超过她预期,她不敢冒险。
无辜弱者重要,唐棣也重要,天秤的两边她无法选择,只能改变放置的方式让大家平衡。
她在高楼上指挥,其实只是按照唐棣设计的方式行动,半点差池没有,打着打着看看效果,竟然不错,山鼠竟然一时不能占分毫便宜,甚至推进不动。如果这样的势头能够保持,她就准备喊唐棣了,让她抓几个活口上来,她们审一审就有希望搞清楚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