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把“老狐狸精”四个字说得戏谑,宛若儿童说什么了不得的谶语时那认真玩笑的口气。霓衣果然扑哧一笑,“是啊,她是老狐狸精。据我所知,她起码有两千岁了,三千岁也有可能。”
“这差一千岁也差得太多了吧!”
她整理完衣带就要抽身回去,霓衣顺势轻轻戳她一下,“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是何时有了化形成人的本事的。传说,上古时候,有一种狐妖叫紫狐,因为皮毛是紫色,甩尾巴还能够冒火星,所以被先民认为是独特的生灵。这种狐狸将要修行得道、由兽成妖时,会头戴一块死人头骨,在晴朗的夜晚,对着北斗七星磕头。只要磕头的时候那死人头骨不掉下来,它就能得道。
“传说阿紫就是这样一只狐狸。或许那时候她还没有名字,仅仅是因为是紫色的,就得名阿紫。我也见过一些紫色皮毛的狐狸,但是从来没有一只叫阿紫,除了我们要去见的——这位大人。”
“我听说狐妖在人间会诱惑凡夫俗子,虽然听了也不怎么相信,但我好奇,在魔界它们自己是怎么说的?”
她还没见过雄性狐狸成精呢,这么一想还有点儿好奇。
“这,你倒是真可以去问问阿紫本人。”霓衣笑道,“我只听她的小辈们说过,说人界的男子是如何讨厌,如何痴迷她们到了罔顾事实的地步——比如,她们都明确拒绝了,拒绝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些臭男人还是不听。不过你还是可以问她,阿紫是很喜欢聊天的,在聊天里调戏别人,她最喜欢了。”
“那——除了紫色的狐狸,还有别的毛色的狐狸会成精吗?”
“咦,你读了那么多歪书,竟然不知道?”霓衣笑着睨她一眼,虽依旧疲惫,但眼角还是有些天然的妩媚不住地流淌出来,“狐狸,除了阿紫这样不世出的,其他的狐狸里,按毛色分,有黄、黑、白三种,其中白色的最稀少。都能修行,都能成妖,传说还有能成仙的。本来,一般的狐狸或者稍微有些修行但还不能化形的狐狸,用狗就能对付。要是等到狐狸们修行上了千年,那就不是狗能对付的了。要用什么千年枯木,点燃了以火光照之才能现原形——”
“人界哪儿去找这千年枯木!有没有还两说呢,谁能认得是千年的?”
“所以说这是人界的传说呢?没准儿上古的时候曾有人能,现在是没有了。后来我问过阿紫,她说……
“说,这都是传说而已。就算再有什么仙木拿来烧了,真能使得她现了原形,一只硕大的紫色的九尾灵狐,又能奈她何?凡人总是想要探知真相,看见了又害怕,又叫嚷;殊不知要看真相,第一步要准备的就是勇气……”
霓衣说得兴起,难得眉飞色舞,她就只是认真地听。即便这话多少是在拨弄她心里的刺,她能感觉到,但还是装不知道。
让她开心吧,让她——
队伍后方忽然传来呼叫,两人回头,看见的也只是众妖纷纷回头的后脑勺。她朗声问了一句“怎么了”,不见回答,又与霓衣对视一眼。
“你去吧,我来带路,我认得。”
鹿头调转,她向后奔去。即便眼前心里还残存着霓衣看她的表情,一时也没有回头,于是也就没有看见霓衣以复杂的眼神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离去的背影。等到了队尾,发现不过是跌倒引起的小小混乱,安抚好众妖她又策鹿往前。视线往前去,越过高高低低形状各异的脑袋,长长的队伍最前头,霓衣的背影那样明显。
也许别人都会觉得那苔藓色的披风颜色与质地都沉重,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紧紧扎好的结不会轻易松开,但她就是觉得霓衣看上去是那么轻飘飘,随时都可能飞走。那样瘦弱,又那么轻灵。轻灵是美的,轻灵不一定意味着脆弱,但此时的霓衣,是这样脆弱。
她第一次从霓衣的背影里生出深深的怜悯。
未几就到了应该安顿的时分。唐棣又是安顿霓衣,又是指挥众妖,还要去周围巡逻,不过匆匆回到了霓衣的帐篷前吃了几口东西,便又出发——她把自己设为总值守,原预备的是今晚都不睡了,后来经过几个领头强壮妖怪的劝阻,说白天更需要她,这才加入众人的轮班。
等值完这一班,在回帐篷路上,她走过一处悬崖,看见好大一轮月高挂夜空。来的路上还有些薄云的,此刻倒是一片晴朗了。
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一道山间的瀑布,只是太远听不清,月光照耀下,如同一道小小的银河挂在山头。她不禁停下来看。
好月色,也不知道霓衣——
不,霓衣一定睡了。她来换岗的时候她就沉沉睡着。
虽然没看见这种景色是损失,而且不可挽回——每天黄昏的夕阳不同,每天夜晚的月色其实也不同——但相比霓衣的虚劳,错过就错过吧。
都说月亮也是神。假如对月祈祷,不知道有没有用?阿紫对北斗七星磕头所以化形为人,我对月亮祈祷,也许……
她走到悬崖边,对着月亮鞠了三个躬,心里念叨着敬语与愿望,说自己心中霓衣就如同月亮一般清亮美好,希望月亮保佑霓衣能够早日痊愈、平平安安。
她当然也虔诚,只是虔诚与雅兴一半一半。她不打算把这事告诉霓衣,甚至连今晚月色极美都不说。自然也就不知道霓衣也看见了这月色,也向月亮祈祷来着。霓衣的祈祷也全是为她,也像她一样,假装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说。次日一早继续上路,霓衣照样带路,她照样前跑后跑,像放羊的牧羊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