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尉好。”杜野立正,敬礼,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淮玉停下脚步,回了一个简洁却依旧标准的军礼,目光落在杜野身上,带着一丝例行公事般的审视:“杜中尉。明天就下舰了,不早些休息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
“就回去了。”杜野回答。
陆淮玉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难得的、源自职业军人间最朴素的尊重:“嗯。祝你们……考核顺利。”
这句祝福很简短,但杜野能听出其中的真诚。在五十州号自身前途未卜的至暗时刻,这位深陷漩涡中心的上尉,依然记得给即将奔赴考场的后辈一句祝福。
“谢谢陆上尉……”杜野看着陆淮玉那张写满沉重却依旧坚毅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并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话语常常显得笨拙。但出于对这位在风暴中始终屹立、在甲板上身先士卒的女军官由衷的敬佩,她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陆上尉,我相信……司令部会公正地处理五十州号的事件的。”
这句话说出来,连杜野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军事法庭的“公正”,往往意味着条令的严格执行。但她还是说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表达的善意和支持。
陆淮玉闻言,只是再次点了点头,幅度很轻。她的眼神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杜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杜野无法解读的东西。
然后,两人各自错身,向着走廊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淮玉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仿佛融入了五十州号那无边的、等待审判的沉重夜色之中。
杜野站在原地,望着陆淮玉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模拟舱门。舰体的轻微摇晃提醒着她身处何方。明天,她将离开这艘承载了太多震撼、危险和沉重命运的舰船,走向属于她自己的战场。而陆淮玉和五十州号上的所有人,将继续留在这片阴郁的海上,驶向一个充满未知风暴的未来。
……
结束巡舱,舰内那无处不在的、仿佛凝固在钢铁缝隙间的沉重压抑感,让陆淮玉几乎窒息。她推开通往甲板的气密门,冰冷咸腥的海风猛地灌入,带着达摩海深夜特有的寒意和辽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积郁的铅块呼出去。
昏暗的甲板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凭栏,眺望着墨浪翻滚的无垠海面——是墨云平。
陆淮玉无声地靠近。这几天,这个往日里像匹脱缰小野马、总能给舰上带来一丝鲜活生气的“小朋友”,也陷入了同样的郁郁寡欢。连陆淮玉自己值班时,都听不到她和其他技术兵们插科打诨的说笑声了。那份属于年轻人的活力,似乎被那场深海谈判彻底抽走了。
陆淮玉的脚步很轻,但墨云平还是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小朋友那双异常敏锐的耳朵,即使在风浪声中,依然捕捉到了熟悉的频率。她微微侧过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露出笑容或跑过来,只是沉默地望着陆淮玉,眼神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疲惫和某种洞悉了更深黑暗的悲凉。
是啊,敏锐的听觉……让她在声纳室里,在那些杂乱的、被放大的深海声波中,听到了更多舰上其他人无法感知的、属于塞壬族的、更彻底的悲惨。那不仅仅是甲板上那条垂死塞壬的哀鸣,更是整个第11圣女族在深海之下被无情屠戮、绝望挣扎的悲剧。这份沉重的“知晓”,远比舰上的压抑更甚。
“还好吗?”陆淮玉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她的目光落在墨云平紧握的手上。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从那紧握的指缝间,透出一点幽幽的、深邃的紫色微光——是那条塞壬在坠海前,留给她的那片紫水晶般的鳞片。
墨云平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视线重新投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大海。海风强劲,吹拂着她作训帽两侧垂下的飘带,猎猎作响。她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下颌线绷得很紧。
陆淮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她尝试开口安慰:“不会有事的。你只是来舰上实习的准尉,命令是舰长下的,决策是参谋部评估的。而且……”她顿了顿,有些生硬地补充道,“……墨司令,他肯定也会想办法……”
话一出口,陆淮玉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该死!提谁不好,偏偏提墨云平最抗拒、最不想依靠的那个名字!这哪里是安慰,简直是往伤口上撒盐!
出乎意料的是,墨云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流露出抵触或厌恶的情绪。她只是望着大海,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几乎被海风吹散,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要是我真的能上军事法庭就好了……”墨云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却令人心碎的沉重,“我一个人把所有的事都扛下啦,这样……舰长、老周、声纳室的大家、还有你……就都能继续快快乐乐地在大海上航行了。五十州号……也能继续当它的训练舰……”
陆淮玉的心猛地一沉。这孩子……竟然在想着牺牲自己,去换所有人的“快乐”!
“胡说什么!”陆淮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特有的严厉,瞬间打破了海风的呜咽,“这不是你的责任!轮不到你一个小准尉来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