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纤长的手指重新端起面前那盏温热的茶。白瓷杯壁衬得她指尖如玉。她浅浅啜了一口,目光落在身旁依旧有些僵硬的杜野身上,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带着调侃的弧度。
“喝点,”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是十足的放松,“这么好的茶,不喝白不喝。”
杜野如梦初醒,连忙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温热的瓷壁熨帖着手心,清雅的茶香钻入鼻端,稍稍驱散了方才的惊悸。她正要就着杯沿喝一口,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主位梨花木小几上的异样——
墨狄秋那盏青花瓷茶盏,此刻正安静地放在那里。但盏盖却被轻扣在盏托的边缘!
杜野刚刚放松了一丝的心情,再次绷紧!在勤务官学院那些枯燥繁杂的礼仪课程里,她曾无数次被灌输过品茶礼仪。盏盖置于托上,这是添水的暗示。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杜野条件反射般地放下自己的茶盏,动作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僵硬,却又在起身时让自己努力显得从容。她走到墨狄秋身侧的茶盘前,拿起那只同样绘着青花缠枝纹的执壶。壶身沉甸甸的,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器传来。
杜野微微倾身,手腕稳定地悬停,冒着袅袅热气的清水如同一条细线,精准地注入墨狄秋的茶盏中。水声汩汩,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杜野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手中的执壶和那渐渐满盈的杯盏上,不敢有丝毫差池。
水注入七分满,恰到好处。杜野稳稳收手,将执壶轻轻放回原位。
就在她准备退下时,墨狄秋那只搁在梨花木桌面上的手,粗糙的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在光洁的木质边缘点了一下。
没有抬头,没有言语,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但杜野看懂了!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脊椎窜上头顶,让她头皮都有些发麻。这份沉默的认可,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杜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座位的。只觉得脚步有些发飘,耳根后知后觉地泛起热意。她坐回墨云澜身边,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茶,猛地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老爷,大小姐,晚餐准备好了。”管家曹郁恰到好处地出现,恭敬地欠身,打破了厅内微妙的气氛。
墨狄秋终于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杜野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走吧,”他率先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今天是新年,吃饭不能迟。”
餐厅的奢华不亚于会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长条形餐桌映照得熠熠生辉。银质的餐具、骨瓷的餐盘、精心摆盘的美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墨狄秋坐在主位,墨云澜在左,杜野在她下首,墨千行则坐在墨云澜的另一侧。
气氛比会客厅松弛些许。墨狄秋先是问了墨云澜几句关于第7星环舰队应对虫族异常集结的最新部署,墨云澜的回答简洁清晰,父女俩的对话更像是在司令部进行军事汇报。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墨千行,语气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问及预科学校的课业和训练情况时,倒也显出几分长辈的关切。墨千行坐得笔直,小脸绷着,一板一眼地回答,像个接受检阅的小士兵。
终于,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杜野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仿佛要将她再次置于无形的解剖台上。
“杜野。”
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命令。
“是,总司令!”杜野立刻放下刚拿起不久的银筷,脊背挺直如松,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目光恭谨地迎向墨狄秋。
“我们墨家,确实如澜澜所说,”墨狄秋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不需要通过联姻来锦上添花。”他顿了顿,目光在杜野紧绷的脸上逡巡,仿佛在评估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但是……”
那个“但是”如同重锤落下。
“我们墨家,也不养闲人。”墨狄秋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冰冷的敲打意味,“你想进我墨家的门,就要证明你的价值,而不是只做一个……”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清晰地将后半句吐出,“取悦妻子的alpha。”
“取悦妻子”!
杜野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头顶!耳朵瞬间红得发烫,仿佛要滴出血来!那些个同墨云澜肆意妄为的片段在脑海里闪回……难道……难道墨总司令都……知道了?!
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但她死死咬着口腔内壁,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镇定。她迎视着墨狄秋审视的目光,尽管心脏狂跳,声音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和恭敬:“是!总司令!我记住了!”
她听懂了。这是警告,更是要求。墨家要的不是一个依附于墨云澜的附属品,而是一个能真正立得住的存在。
墨狄秋似乎对她此刻强撑的镇定还算满意,那锐利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一瞬。他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而是话锋一转,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的资料显示,你是孤儿,从小在第14星环的寂静星星际福利院里长大?”
话题的陡转让杜野微微一愣,随即迅速回答:“是的,总司令。后来一次大规模虫潮,福利院被毁,我和姐姐陈舟就开始在各个星环流浪。”
“是1202年那次?”墨狄秋追问,目光如炬,似乎对那段历史异常清楚。
“是的,总司令。”杜野肯定地点头。那场毁灭性的灾难,是她童年最深的噩梦,刻在骨血里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