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大堂外,她一擡眼,以为出现了幻觉。
顾驭是弹簧变的吧,能屈能伸,这会儿正单膝蹲在地上,给雒知系鞋带。
“你也有不擅长的事,你不会系鞋带,走两步就散。”他说话轻声轻语,还会笑。
“你起来。”雒知拉他衣袖。
这会儿陆续有人从厅里出来,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这边,交头低语,仿佛在看一场奇观。
顾驭一手握住她的腿,固定在地面上:“你再动,就系不好了。”
“我系好了的,你非要扯了重新系。”雒知低下头,不想被人围观。
顾驭往後捎了一眼,头还没转过去,四周的人就骤然噤声,消失了大半。
他收回视线,雒知的靴子旁边又冒出一只锃亮的大头皮鞋。
“顾长官,给我也系紧一点。”纪强翘着脚说。
顾驭拍开膝盖上的灰,站起身来,语调低缓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看看,老顾,你如今这两幅面孔……”纪强自那碗面後,就凡事都要争一争,眼看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抱怨了,顾驭往後招了招手,追来的沈风立刻劝走了他。
耳根清静後,池月牙又乘胜追击,她破罐子破摔,凑上前说:“知知,他在里面联谊呢。”
“你。”顾驭知道雒知总会帮着池月牙,他只能严肃地说,“我没有。”
“听到了。”雒知淡淡说,也不知她是在回应谁的话,而後又挽起池月牙的手,“我带月牙回家吃饭,你继续。”
顾驭欲言又止,最後只说:“你没有生气吧?”
“生气了。”雒知说完就拉着月牙走了。
池月牙反倒慌了,她是憋着气想看热闹,不是真的要拱火。
“知知,其实应该是我搞错了,你不要误会啊。”
“真的,我想了想,他就算参加联谊,也不可能当着我的面吧。”
“知知,你在笑什麽?”
雒知终于开口了:“我知道啊。”
“咳,还害得我紧张了。”池月牙又有点後悔,“那你说他会公报私仇吗?”
“不会。”
“那他记仇吗?”
“记仇。”
“……我就不该嘴比脑子快。”
“这些事,他不会记得。”雒知话锋一转,“月牙,你想吃什麽?”
“你家楼下的花雕蟹。”
雒知在小区附近打包了几个硬菜,等待时她往对面的狭巷扫了一眼,目光忽被阴影里一个卖鲜花饼的小摊绊住。
那个小摊不大,两块木头板子铺成台面,侧边挂着一个火炉,现烤现卖,生意很好,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穿着蓝红色条纹毛衣,工装裤,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
有人买一大袋鲜花饼,有人买两块鲜花饼,有人尝了不买,他都低头不语,不紧不慢地装在防油纸袋里递过去,虽然隔着七八步距离,也能隐隐看见他的小指指甲,那截托着纸袋的泛黄长指甲,像一条萎缩的条形贝壳片。
“要买吗?”池月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买。”雒知带月牙回了家。
在雒知的记忆里,她家是不庆祝任何节日的,肖为梅曾说,内心空虚的人才向往喧嚣。
而月牙的到来,算是勉强打破了一次肖为梅的传统。
席间,肖为梅不怎麽说话,唯独说了几句,是在质疑雒知的选择,提醒她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其馀时候主要是池月牙在说,她讲她的父母去旅行了,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过节,她讲杨荃的刑期定了,过年前就会执行,她讲工作很辛苦,但很有成就感……
雒知听着,偶尔接上几句,不让话落地上,但即使她不接话,池月牙也能自个儿说下去。
肖为梅不知在想什麽,吃得差不多了,她突然开口对池月牙说:“你父母不在,就让知知去陪你几天吧,之前打扰你了,人情要还的。”
“啊?真的可以吗!”池月牙惊喜之馀,又愧疚起来,“阿姨,那你一个人很孤单啊。”
“我不喜欢乱糟糟的声音,我要修心,吃完饭你们就走吧。”肖为梅说完就放下筷子,回了房间。
池月牙还有些无措,雒知已然习惯了,拍了拍她的手:“我陪你回去。”
晚上,距离跨年还剩三个小时。
月色下,一个个方形窗户,排列整齐,灰沉沉的外框透着暖黄色的灯光。
顾驭坐在车里,他仰着头,看了很久,一墙的光一个个跳跃着熄灭,直到雒知的家也关上了灯。
他驱车离开,回到空寂的别墅。
习惯了黑暗,他没有开灯,径直上了二楼。
在房门推开的一霎,搭在门把上的手青筋突起,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睫毛不敢颤动,怕一眨眼就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