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当时说话有多难听吗?”
袁驰皱眉,不懂她为什麽突然提这个:“但是……”
她骤然提高音量:“闭嘴,听我说!”
“碰到这种事的人是我,不是你。我长这麽大第一次像这样被恶心得睡不着觉,每天闭上眼睁开眼,想的都是那个混账还在学校里逍遥。到今天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去抓他的把柄,还要被他反过来刺激。他每一句话都冲着我最不想听的说,偏偏有几句还真说对了。”
袁驰听到她在那头冷笑,她越笑,他心里越难受。
“我最怕什麽,他非要提什麽,我想让他闭嘴,但又不能先动手。你不是知道我私底下没少练吗?你以为我只能划伤他的手,不想把他的舌头割了,不想让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到最後我只划了那一刀,还是因为不动手我就会死,也轮不到你在旁边冷嘲热讽了!”
袁驰哑然:“我……没想冷嘲热讽。”
只是有些委屈。
可她听上去比他更委屈。
电话那头传来冯山月吸鼻子的声音,轻得像幻听:“你知不知道他後面发现自己的手废了,还跑过来踢我丶打我,这样我都没还手,因为我脑子里还惦记着那句话,不能让你来探监。只有那一刀才算正当防卫,再动手就要把我自己折进去。我浑身都在疼,又气得要死,还是忍到了最後,不然你以为隔那麽远你们能拦住我?袁驰,答应你的事我没做到吗?你凭什麽说我没当回事?”
青鸟振翅而过,他在那一瞬捕捉到它的影子,伸出手抓不住,却看见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下来,补上了压碎玻璃的最後一克重量。
有一些固执坚持的东西在袁驰心里轰然崩塌,他隔着人来人往看向那个背影,心跳一下一下地催促他拨开人群走过去,回到她的身边,说些她想听的话,给她一点迟来的安慰,把没用的自尊和赌气抛掉,问一声她还疼不疼。
然而,身後传来窗口的叫号声,他手上还拿着缴费单。
耳边,电话已经挂断了,他看到冯燕芳从门口出现,步履匆匆地朝着那边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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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情绪最混乱的时候,冯山月听见了冯燕芳的呼唤。
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擡头,不想对上那张怒火中烧的脸。
“冯山月!”
冯燕芳又叫了她一声。
冯山月这才不情愿地直起身子,下一秒,她却睁大眼睛,发觉自己落入一个紧箍得快要让她喘不过气的怀抱里。
冯燕芳一路快跑而来,身上热烘烘的,头发没有挽成髻,而是随便绑在脑後,随着她伸手的动作,有一束发丝落在冯山月的脸颊上。
妈妈的气味包裹着她,从来没变过,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她听到妈妈一叠声地说“还好还好”,问她哪里受伤了,摸她的後脑勺,确认她完好无损,确认她还活着,指尖带着失而复得後的颤抖。
医院的灯把大厅里照得亮堂堂的,小孩的哭声与老人的咳嗽声不绝于耳,人们进进出出,带着面对未知的惶恐和虚惊一场的喜悦,每个角落都在上演悲喜剧,每一出戏都同样重要。
冯山月鼻子一酸,还记着这是公共场合,顾及自己那点面子,不肯像小孩一样被妈妈抱着,挣脱出来。
冯燕芳已经大概听说过今晚发生的事,欲言又止地擡手,把冯山月脸上粘着的发丝拨开,又去碰她嘴角的伤。
上一次进医院听到的是令她如坠冰窟的噩耗,终于这一次没再迎来命运的打击,一颗提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憋着的气恼酝酿了一路,开始有了发作的迹象。
冯山月垂着眼睛,没打算立刻解释,做好了先被冯燕芳说一通的准备。
那叠单据在这个时候及时地伸过来,袁驰叫了一声阿姨,对她解释护士的叮嘱,让冯山月先去做脑CT。
冯燕芳回过神来,想起她们还在外面,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她的女儿从没有打过这麽激烈的架,谁知道有没有磕碰着脑袋。
她站起来,整理好情绪,把单据接过去,掏出钱包给袁驰塞钱。
冯山月自始至终都把脑袋偏着,不想看他,两人的对话却一句不落地往耳朵里钻。
她听到冯燕芳是如何郑重地感谢了袁驰,袁驰又是如何客气地说都是他该做的。
这个时候又知道装乖了,怎麽之前对她那麽不客气。
紧接听到冯燕芳叮嘱他早些回家,别让父母担心,之後还要麻烦他去派出所作证。
袁驰认真地一一应下,又说不麻烦,最後对冯燕芳说了声阿姨再见。
冯山月看着大厅上的电子时钟发呆,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握着冰袋的手。
袁驰弯下腰来,把冰袋递给她,示意她敷在嘴边的伤口上。
她转头,两人对上视线。
离得有些近,她望着他的眼睛。他眼中的情绪像填满冰袋的冰块,在升温的过程中不断往外渗出水珠,每一滴都有它的涵义。
然而,此刻没有触碰它们的时间,那整块的冰也还没到化尽的时候。
最终只听到他在离开前小声地说:“对不起。”
这一次,终究还是由他先往前迈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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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做完已经很晚了,好在受的全是皮外伤,养一段时间都能恢复。
冯燕芳谢天谢地,冯山月在旁边胡思乱想。
检查的时候医生调侃,说冯山月的脑袋够硬,没造成轻微脑震荡。冯山月正想再辩驳两句,听见医生幽幽地提醒,轻微脑震荡不算进伤情鉴定里。
冯山月立刻闭嘴了,又有些庆幸,万一真的影响到大脑,对以後的学习工作也不好。
等待出结果的时间里,冯山月和冯燕芳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她把这段时间的来龙去脉都说给了妈妈。
像小时候每次闯完祸那样,目的已经达成,不用再提防提妈妈的阻拦,反而因为知道她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血浓于水,无论当下的训斥再愤怒,再严厉,终究有消了气重归于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