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一夜之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明晃晃地照在凌乱的床上。鲍决先醒来,他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蔺逐生,嘴唇还有些微肿,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睡得毫无防备。昨晚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像一场激烈的仪式,将两人之间最後那层看不见的薄膜彻底撕开了。
鲍决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冷静或分析,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丶近乎凝视自己领土般的专注与平和。
蔺逐生醒来时,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他愣了一下,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回,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躲开视线,却被鲍决伸手轻轻固定住了下巴。
“躲什麽?”鲍决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蔺逐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耳根更红了。
鲍决没再逼问,收回手,起身下床。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大片阳光涌进来,将公寓里冰冷的线条都镀上了一层暖色。他背对着蔺逐生,开始穿衣服,动作利落,肩背的肌肉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清晰而坚实。
蔺逐生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慌乱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好像经过昨夜那场近乎野蛮的确认之後,某些一直悬浮着的东西,终于沉沉地落到了实处。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鲍决去公司,蔺逐生在外面游荡拍摄。但空气里弥漫的东西变了。
鲍决加班再晚,回到公寓,总会看到一盏为他亮着的灯。有时蔺逐生还在整理照片,有时已经睡着了,但总会给他留一杯温水,或者一碗虽然味道普通丶却热气腾腾的粥。蔺逐生不再小心翼翼地维持公寓的绝对整洁,他的相机丶三脚架丶散落的照片开始理直气壮地占据角落,让这个临时驿站,终于有了活人的温度和痕迹。
一次,蔺逐生在旧货市场淘到一个生锈的丶造型奇特的旧齿轮,宝贝似的捧回来,洗干净,放在了窗台上,和那些石头枯枝作伴。
鲍决回来看到,没说什麽,只是第二天带回来一小瓶透明的防锈油,默默地放在了齿轮旁边。
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沉默不再令人窒息,而是变成了一种可以共享的丶舒适的状态。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
蔺逐生的《铁锈与温度》系列越来越丰富。他开始尝试接触一些愿意交流的工人,用生涩的当地方言和他们聊天,听他们讲流水线上的枯燥,讲家里的孩子,讲对未来的迷茫。他的镜头里,不再只有冰冷的机器和环境的粗粝,多了许多鲜活的面孔和带着温度的故事。这些影像依然带着现实的重量,却不再令人绝望,反而透出一种在沉重生活中依然挣扎着向上的生命力。
鲍决负责的项目第一阶段顺利交付,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效果。连最初反对最激烈的几个老臣子,在看到实实在在的数据改善後,态度也软化了不少。赵公子很高兴,特意组了个局庆祝,坚持要鲍决把蔺逐生也带上。
那是一个私密的小馆子。赵公子见到蔺逐生,没有多馀的寒暄,只是举起杯,真诚地说:“蔺先生,谢谢你。”
蔺逐生有些莫名。
赵公子笑了笑,看向鲍决:“鲍哥这段时间,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以前是锋利的刀,现在……刀还在,但有了刀鞘。做事更稳,也更能听得进不同的声音了。”他顿了顿,“我觉得,这比什麽项目成功都重要。”
蔺逐生看向鲍决,鲍决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干燥,温暖,有力。
回程的高铁上,两人并肩坐着。窗外是飞速後退的田野和村庄。
“下次,”蔺逐生忽然说,“你想什麽时候回来,就什麽时候回来。不用赶。”
鲍决“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蔺逐生又说:“家里那几盆绿萝,不知道怎麽样了。”
“阿莱会浇水。”鲍决说。
“我知道。”蔺逐生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就是想回去了。”
鲍决没再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列车疾驰,载着他们穿过黄昏,驶向那个被称为“家”的方向。那里有潮湿的老楼,有散乱的画册,有过甜的咖啡,有等待他们归来的丶平凡而温暖的日常。
来自父母与家庭的惊雷似乎还在远方隐隐作响,外界质疑的风声也未曾停歇。但此刻,在这飞驰的列车上,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像两棵终于将根系深深缠绕在一起的树,共同面对前路的风雨。
新生,并非要创造一个完美无瑕的世界。
而是在认清所有粗粝丶不堪与不确定性之後,依然选择紧握身边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回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平凡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