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消息发出去後,鲍决把手机塞回口袋。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悬空的失重感。像走在一条走了多年的钢索上,突然自己松开了平衡杆,不知道是会坠落,还是能蹒跚走到对岸。
他知道,天亮後会有无数电话丶质问和麻烦。母亲的哭声,父亲的叹息,李薇的冷静分析,都会像潮水般涌来。但此刻,凌晨的街道安静得像一个真空地带,让他得以喘息。
他独自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往前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环卫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了,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一个早点摊支起来了,蒸包子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袅袅上升。
他走了很久,直到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才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
鲍决报出公寓地址。车子啓动後,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
阿莱醉醺醺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半夜。。。半夜睡不着,就打开电脑看那些旧照片。。。一看就是半宿。。。"
他想起蔺逐生把打火机塞进他手里时冰凉的指尖,想起那组《昨日之影》里自己毫无防备的睡颜。这些碎片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鲍决付了钱,却没有立即下车。他擡头望着自己那层楼,窗户漆黑。那个他用高薪和"正确"构筑的巢xue,此刻像一个精致的标本盒,而他是里面那只被钉住的蝴蝶。
他想起李薇。她不会哭闹,也不会指责。她会冷静地分析利弊,像处理一个失败的项目。她会说:"鲍决,你这样做很不理智。"她会是对的。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对的。但"正确"像一件过紧的西装,勒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重新坐进出租车,"去创意园区。"
蔺逐生在天亮时才把阿莱安顿好。那家夥一沾到沙发就睡死了过去。蔺逐生疲惫地靠在墙边,摸出烟盒,发现已经空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程先生发来的消息,问他今天能否去见一个重要客户。蔺逐生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想回复"好",却怎麽也按不下去。
他走到那面贴满照片的墙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影像。这些他曾经视若珍宝的真实,现在却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
阳光慢慢从窗户斜射进来。蔺逐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他需要买烟。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卫衣,他慢吞吞地走下楼。
鲍决在创意园区门口下了车。清晨的园区很安静。他走到那栋旧厂房楼下,擡头望着蔺逐生工作室的窗户。窗帘拉着。
他其实并不知道蔺逐生会不会来。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荒谬。他像个输光了筹码的赌徒,只能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在楼下的花坛边坐下,点燃一支烟。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一支烟抽完,他又点了一支。
就在他准备点燃第三支烟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楼道里走出来。蔺逐生穿着旧卫衣,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钱包。
两人在清晨的薄雾中猝不及防地相遇,都愣住了。
"。。。。。。你怎麽在这?"蔺逐生先开口,声音沙哑。
鲍决站起身,踩灭烟头。"我给她发了消息。"
蔺逐生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说婚事算了。"鲍决补充道,声音平静得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蔺逐生攥着钱包的手指微微收紧。"然後呢?"
"没有然後。"鲍决扯了扯嘴角,"就像删掉一行错误的代码,系统不会崩溃,只是。。。。。。需要重新运行。"
这个比喻让蔺逐生轻轻笑了一声,但那笑意未达眼底。"你确定是错误代码?"
鲍决沉默了。他看着蔺逐生被晨光勾勒的侧脸,想起很多个这样的清晨,他们曾经分享过同一碗泡面,同一支烟,同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但至少现在,我不想再debug了。"
阳光洒满这个破旧的园区。蔺逐生望着鲍决,望着这个卸下了部分盔甲丶显露出真实疲惫的男人。他把钱包塞回口袋:
"吃了早饭吗?"
鲍决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