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说得对。"他放下酒杯,唇边漾开一个浅淡的笑意,眼波在昏暗中流转,"确实需要懂得欣赏的人。"
程先生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又为他点了一杯酒。
回到工作室时已是深夜。蔺逐生脱下那件昂贵的毛衣,随手丢在椅背上,换上自己那件洗得发软的旧卫衣。电脑屏幕上还开着未修完的商业片,模特在虚假的布景中笑得毫无瑕疵。
他坐下,却没有立刻工作,而是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几年前拍的《荒原》系列——
龟裂的土地丶顽强的野草丶被风雨侵蚀的废墟。那些照片粗粝丶真实,充满力量。
当年他拍这些时,住在城郊的出租屋里,每天骑着破自行车到处寻找这样的场景。那时他一无所有,却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
鼠标在"全选"和"删除"之间徘徊。
最终,他关掉了文件夹,点开商业片的後期软件。色调调整丶皮肤打磨丶背景虚化。。。。。。他熟练地执行着每一个步骤,像完成一道数学题。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孔此刻毫无表情,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在房间里规律地回响。
阿莱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冷风和酒气。"生哥,有个活儿接不接?给一网红拍旅拍视频,预算一般,但能公费去云南。"
蔺逐生没有回头,手指仍在键盘上飞舞:"行程几天?具体预算发我看看。"
阿莱把酒瓶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最近接活挺勤啊。"他凑到屏幕前,看着蔺逐生正在修饰的那张商业片,"这不像你拍的东西。"
"缺钱。"蔺逐生简短地回答,点击保存,将修好的图片打包发送。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整个人陷进椅子里。宽松的旧卫衣领口歪斜,露出一段清晰的锁骨。即便在这样的颓唐中,他依然美得惊人,像一株在废墟中肆意生长的植物,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你知道吗,"阿莱灌了一口酒,"我昨天碰见大刘了,他说前两天在一个商业活动上看见你,差点没认出来。说你现在。。。。。。"
"现在怎麽了?"蔺逐生擡眼看他,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阿莱把後面的话咽了回去,摇摇头:"没什麽。"
夜深了,阿莱早已在沙发上鼾声大作。蔺逐生关掉电脑,工作室陷入黑暗。他摸到窗边,看着对面楼零星亮着的窗户。其中一扇窗後,有个身影正在厨房忙碌,温暖的灯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程先生发来的消息:
【今天很开心,期待合作。下周有个私人收藏展,有兴趣一起来吗?】
蔺逐生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窗外起雾了,玻璃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和鲍决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厨房的灯泡坏了,他们只能借着窗外路灯的光。那时他们都很穷,但鲍决会把唯一的一根火腿肠夹到他碗里。
"你会後悔的。"那时鲍决这麽说,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认真。
後悔什麽?後悔选择这样动荡不安的生活,还是後悔爱上他这样的人?蔺逐生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天晚上的泡面很咸,咸得他眼眶发酸。
他伸出手指,在蒙着雾气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着。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写了一个"鲍"字。
他猛地将手掌按在玻璃上,抹去了那个字。水珠顺着掌心滑落,像一道冰冷的泪痕。
然後他拿起手机,回复了程先生:
【好的,具体时间地点请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