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归途
陆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逼仄丶黑暗,却又异常安静的地方。
没有想象中的窒息感,也没有泥土的气息。他像是睡了一个很长很沉的觉,身体有些僵硬,但意识却格外清晰。他记得最後映入眼帘的,是哥哥陆止那双盛满破碎星辰的眼睛,记得自己说“……《碎星逐火》……真好听……”,然後是无边的黑暗与宁静。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的是光滑冰凉的木质内壁。一种奇异的直觉指引着他,他伸出手,向上轻轻一推。
预想中的沉重并未出现,棺盖仿佛没有重量般,被他轻易地推开了一道缝隙。外界的光线,是黄昏时分那种柔和而黯淡的金色,斜斜地照了进来,带着雨後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在一处静谧的墓园里。周围的墓碑整齐肃穆,而他所在的这一处,墓碑上的照片是他自己,笑容干净,是他生病前最好的年纪。墓碑前,还放着一束略微枯萎的白色鸢尾。
没有恐惧,没有茫然,他只觉得一种强烈的丶想要回家的渴望。他爬出来,站在自己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感觉像是在看一个遥远的丶与自己有关却又分离的故事。
他身上还穿着入殓时那套干净的衣服,只是沾了些许灰尘。他拍了拍,辨认了一下方向——那条路,他曾在无数个周末和夜晚,被哥哥开车载着往返,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回去。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他走在人行道上,与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过。没有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他就像一个刚刚下课的大学生,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
他走到那个熟悉的小区,熟门熟路地进入单元楼,按下电梯按钮。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站在那扇熟悉的深棕色防盗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按门铃,而是下意识地伸手,在门框上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摸索——那里,一直放着一把备用钥匙,只有他和哥哥知道。
冰凉的钥匙握在手中,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
公寓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在客厅里投下模糊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混合着尘埃和冷清的气息。
陆止就坐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背对着门口。他面前摊开着陆离的素描本,旁边放着那把木吉他。他没有回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整个人沉浸在一种隔绝了外界的死寂里。他的背影,比陆离记忆中更加消瘦,像一张被拉满却即将断裂的弓。
陆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轻轻关上门,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站在那里,看着哥哥的背影,过了很久,才用带着一丝不确定的丶干涩沙哑的嗓音,极轻地唤了一声:
“哥?”
那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
但陆止的背影,却在瞬间僵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整个人凝固在那里,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他没有立刻回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迟疑,转过了头。
霓虹的光影掠过他憔悴不堪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接触到门口那个身影的瞬间,猛地收缩,里面充满了巨大的丶无法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小心翼翼的丶生怕一碰就碎的狂喜与恐惧。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麽死死地看着,仿佛要将那个身影用目光钉在原地,刻入灵魂。
陆离看着他,看着他哥哥眼中那汹涌的丶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与思念,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朝着陆止,缓缓地丶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虚浮,却坚定。
他在陆止面前停下,蹲下身,与他平视。
“哥,”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我……我好像迷路了很久。但……我找到回家的路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碰陆止的脸,指尖却在半空微微颤抖。
陆止依旧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的眼睛,贪婪地丶一寸一寸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绝望中産生的幻觉。
直到陆离微凉的指尖,终于轻轻触碰到了他脸颊的皮肤。
真实的触感。
带着温度的,活生生的触感。
陆止的身体猛地一震,一直强撑着的丶坚固的外壳在这一刻轰然坍塌。他像是终于从一场漫长而可怕的梦魇中惊醒,巨大的丶失而复得的战栗席卷了他全身。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抓住,而是用一种近乎蛮横的丶却又带着无尽珍视的力道,将眼前的人死死地丶紧紧地拥进了怀里。手臂收得那麽紧,勒得陆离有些发痛,仿佛要将他重新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要分离。
陆止将脸深深埋进陆离的颈窝,身体因为压抑不住的激动而剧烈颤抖。滚烫的液体,瞬间浸湿了陆离肩头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