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的悬崖
陆止那句“在一起了”,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毁灭性的海啸。
客厅里死寂了足足半分钟,只有窗外渐密的雨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薇率先反应过来,她踉跄一步扶住沙发靠背,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小止……你丶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你们是兄弟!亲兄弟!”她的目光在陆止冷静得过分的脸和陆离惨白流泪的脸之间来回移动,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恐,“这不是……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陆振华胸口那股浊气终于喘了上来,他猛地一拍茶几,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上面的茶杯震得哐当作响。他额角青筋暴起,指着陆止,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声音反而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
“陆止!我不管你是什麽时候産生了这种……这种荒唐的念头!我也不管你现在所谓的‘在一起’到了哪一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後面的话,目光锐利如刀,先狠狠剐过陆止,又痛心疾首地看向摇摇欲坠的陆离,“你们是血缘至亲!法律!伦理!生物学!哪一条允许你们这样胡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颠覆认知的崩溃和身为父亲的威严:“就算……就算你们是同性恋!我和你妈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社会开放了!但近亲?!这是□□!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你们想过後果吗?!啊?!”
“□□”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陆离的心脏。他猛地擡起头,眼泪流得更凶,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在那赤裸裸的丶基于生物学和法律的残酷事实面前,哑口无言。是啊,他们可以不在乎世俗眼光,可以对抗流言蜚语,可血脉相连是刻在基因里的原罪,是他们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陆止在父亲说出“□□”二字时,下颌线绷紧到了极致,眼底翻涌着剧烈的痛苦,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棵迎接着暴风雨的树。他没有看情绪崩溃的父母,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在几乎要瘫软下去的陆离身上。
“爸,妈,”陆止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暗流,“我很清楚我和小离的关系。我也清楚法律和伦理的界限。”
他顿了顿,迎向父亲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眼神里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感情的发生,不受控制。我能保证的,是我会用生命去爱护他,守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除了那一纸婚书,我能给他一切。”
“胡闹!”陆振华气得浑身发抖,“你给他一切?你拿什麽给?你们这是要把这个家彻底毁掉!让别人指着我们陆家的脊梁骨骂吗?!让你们以後在社会上怎麽立足?!你这是在害他!也是在害你自己!”
林薇已经哭了出来,她走到陆离身边,想抱住儿子,却又像触碰到什麽脏东西一样缩回了手,只是流着泪痛苦地看着他:“小离……你告诉妈妈,是不是你哥……是不是他强迫你的?还是你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不能这样啊……这是错的,是违背天理人伦的……”
陆离看着母亲痛苦的眼神,听着父亲严厉的指责,感觉自己像被撕成了两半。他猛地摇头,泪水纷飞:“没有……妈,没有谁强迫谁……是我……是我先喜欢哥哥的……”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我知道不对……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住……”
他的承认,如同在父母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陆振华闭上眼,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无力地挥挥手,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绝望:“够了……别说了……陆止,你跟我到书房来。小离,你回自己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也不准再去找你哥!”
这是命令,也是隔离。
陆离绝望地看向陆止。
陆止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深邃,传递着“别怕,有我”的讯息。然後,他面无表情地跟着步履沉重丶仿佛背负着整个家族耻辱的父亲,走向了二楼的书房。
那扇厚重的实木书房门在陆离眼前缓缓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一道无形的闸门,将他与他生命中最亮的那束光,彻底隔绝。
林薇看着小儿子失魂落魄丶满脸泪痕的样子,终究是母性占据了上风,她哭着上前抱住陆离:“傻孩子……我的傻孩子啊……”母子俩抱头痛哭。
而书房内,将是另一场没有硝烟,却更为残酷的战争。
陆离被母亲半扶半抱着送回房间。他坐在冰冷的床上,听着门外母亲压抑的哭声和书房隐约传来的丶父亲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还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他抱紧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曾以为,跨出那一步,迎接他的是星光璀璨。却没想到,脚下是万丈深渊,耳边是世俗与伦理构筑的丶呼啸的狂风。
那首《碎星逐火》的旋律,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鲜血淋漓的预兆。
“我是你指尖漏下的沙……”
“若爱是场无望的跋涉,通往预设的分别……”
原来,那预设的分别,并非来自不爱,而是来自这无法挣脱的血缘枷锁,来自这理智与情感撕扯的丶残酷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