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升扯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在我和贺阳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外面有很多情人。”
是深夜压低声音的电话。
是母亲身上陌生的香水。
是父亲越来越佝偻的背影和沉重的叹息,也是夫妻之间永无休止关于“哪个男人”的争吵。
“我爸,就是个修车的,嘴笨,只知道干活。”
贺升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以为努力赚钱,把家撑起来就行了。但我妈嫌他没出息,嫌他丑,嫌他笨,嫌他不体面,嫌他没有艺术气息。”
“所以她一边用他挣来的钱做自己喜欢的事,一边对外面那些有钱的男人投怀送抱。”
“後来他们离婚,她用命威胁带走了我,嫁给了能给她好生活的男人。”
贺升扯了扯嘴角。
“她永远知道怎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至于我爸和贺阳,她不在乎。”
那种家庭的割裂感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了他整个青春期。
听奶奶说。
母亲年轻的时候凭着一张漂亮脸蛋,去给有钱人当二奶,怀了孩子後想去上位,结果被正室撕得颜面扫地。
没地方去了,才找了贺平忠这个老实人接盘。
“我长得很像她。”
贺升的声音几不可闻,他擡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眉骨,那里继承了母亲过于精致的轮廓,“所以,我爸看我,总跟看贺阳不一样。”
那是一种复杂沉重到贺升年少时无法完全理解,如今也品不出滋味的眼神。
有关爱,有责任,但也有一丝无法彻底磨灭的隔阂。
这种微妙的区别,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很多年。
贺升垂着头。
在遇到田江阔之前,廖万夕在与贺平忠的婚内,就曾多次出轨。
那会儿的他和贺阳都很小,其中好几次,廖万夕还是在贺平忠外出工作,直接带进家里的。
那些叔叔总是会在他面前抽着烟说:“你妈真是个婊子,爹也是个软蛋,就是不知道婊子和软蛋的儿子,能是个什麽种。”
“所以我看到陈兆西那样把感情当成不值钱,随时可以更换戏耍的东西丶炫耀的资本,就觉得恶心透了。”
“我讨厌我妈,也就讨厌这种轻浮的人,但今天,我好像确实有点着魔了,把对那个女人的火,撒到了陈兆西头上。”
贺升双手插兜,额发挡住了一半视线,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自我审视。
他从陈兆西身上,看到了廖万夕的影子——轻佻的对待感情,自私的追逐新鲜感,完全不顾及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空气陷入沉默。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校园广播和夏夜虫鸣。
贺升的发梢微微吹动,夕阳光线流淌过他低垂的侧脸。他生得极好,这点毋庸置疑,几乎是完全继承了母亲廖万夕那张曾经让她恃靓行凶,同样也命运波折的脸。
或许跟母亲两极分化的,就是贺升有一双眼角天然下垂,气质憨纯的狗狗眼。
“我有点想抱你,贺升。”
湛哲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他攥着拳头,“要是我是活人就好了,一直穿过去,好麻烦。”
湛哲根本不知道他这个发言有多大胆……呃,不,如果对面是笨蛋直男,就不是很大胆了。
贺升目前只是状态上低落,还没有沦落到要被用抱来安慰的程度,毕竟,他还不至于动辄就要落泪红眼。
“抱屁,”他又擡手,想去揉湛哲的头发,却在半途硬生生刹住,转而挠向自己的後颈,“……谢了。不过哥们还没脆弱到那份上。”
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切换话题:“你呢,还有记得自己的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