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僞装裂开的冰痕无法弥合时,我们终于在这片狼藉的真相之上,笨拙地学会了如何以真实的轮廓去拥抱彼此
老李那句“答案我收到了。剩下的,你自己决定。”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已翻天覆地。苏澄影知道,她精心构筑了多年的冰层,已经出现了无法逆转的裂痕。暴露的并非只是成绩,而是那份深植于家庭创伤的丶近乎自毁的守护机制。
从沈寒星家回来的那个晚上,苏澄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窗外远处城市的微弱嗡鸣。父亲书房的门缝下依旧没有光,他大概又在实验室。母亲应该已经睡下。这个家,依旧保持着那种熟悉的丶令人窒息的平衡,仿佛什麽都没有改变。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沈寒星掌心的温度,鼻腔里还萦绕着糖醋排骨的酸甜香气,耳边还回响着沈妈妈热情的招呼和沈爸爸随和的闲聊。那种被当作一个“普通女孩”而非“苏明远的女儿”或被审视的“异常者”来接纳的感觉,像一道暖流,融化着她心底冻结多年的坚冰。
她想起沈寒星看着她的眼睛,那麽认真地说:“你的才华,是你自己的。你的光芒,也是你自己的。”
真的……可以吗?
可以不再计算每一分的得失,可以不再恐惧站在人前,可以坦然接受那份本就属于她的瞩目,而不必背负任何人的期待或失望?
这个念头像一颗破土的种子,带着尖锐的疼痛和微弱的希望,在她荒芜的心田上,顽强地探出了头。
第二天返校,苏澄影走进教室时,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老李没有在班上公开说什麽,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她被数学老师单独留下丶可能“深藏不露”的小道消息,还是在少数敏锐的学生中悄悄流传。
课间,前排一个以消息灵通着称的女生状似无意地回头:“苏澄影,听说李老师很看重你啊,是不是要培养你参加竞赛?”
苏澄影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浅淡平静的样子:“没有的事,只是问了些学习上的问题。”
那女生将信将疑地转了回去。
沈寒星在一旁听着,心里捏了把汗,但看到苏澄影应对自如,又稍稍安心。她知道,苏澄影还在本能地维持着表面的“安全区”。
然而,变化还是在细微处悄然发生。
数学课上,老李讲解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时,目光扫过台下:“有没有同学有其他思路?”
往常,苏澄影会立刻低下头,避开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机会。但这一次,沈寒星注意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目光在那道题上停留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归于沉寂。
她没有举手。
但那份几乎要破土而出的“跃跃欲试”,被沈寒星精准地捕捉到了。像冰层下第一次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提到了一个关于宇宙弦理论的丶远超课本范畴的拓展概念,大多数同学听得云里雾里。坐在苏澄影斜後方的顾云昭,却微微直起了身体,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兴趣。她低声对旁边的林栀予解释了一句什麽,林栀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苏澄影,在听到那个概念时,一直平稳的呼吸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沈寒星看到,她的笔尖在笔记本的角落,极其快速地写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数学符号,又立刻用横线重重划掉。
她在克制。克制那份源于天赋的丶对未知领域本能的探索欲和表达欲。
放学时,四人依旧一起走。林栀予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的计划,顾云昭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掠过苏澄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同为顶尖头脑的审视与了悟。
走到分别的路口,林栀予拉着顾云昭离开。沈寒星看着苏澄影,夕阳将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她眉眼间那份挥之不去的丶淡淡的疲惫与挣扎。
“还在想……李老师的话?”沈寒星轻声问。
苏澄影沉默地看着脚下被夕阳拉长的影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很轻地说:“我不知道……该怎麽‘决定’。”
选择维持原状,意味着继续这场消耗心力的表演,意味着辜负老李那双看穿一切後丶带着惋惜与期待的眼睛。
选择打破僞装,则意味着要直面可能随之而来的一切——惊讶丶质疑丶比较,以及那个她一直试图回避的丶名为“苏明远女儿”的身份。
无论哪种选择,都前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