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让她拍题目给他看看,时绿蕉选择补充,“就是题目上不是要求多视角分析吗,我就多了解一下。”
“所以你觉得应该怎麽做?”
“不是当事人的话,那就不要打草惊蛇,私下收集证据,然後报警。”
“好,我知道了。”顿了顿,“谢谢你,Fletcher。”
她叫他Fletcher,所以此刻是拿他当领导而不是朋友。
陈淮景眉头皱起来,刚接到电话时的那点雀跃被压了回去,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语气装作不经意,“为什麽选择问我?”
求人办事,一定要说点好话,Cathy教给她的信条时绿蕉奉为圭臬,“因为觉得你聪明,知道得比较多。”
心里烦躁降下去那麽一点,但气还是不顺,陈淮景并不打算放过她,“哦,所以你其他朋友都是笨蛋?”
“不是。”屡试不爽的信条此刻失败了,时绿蕉顿了顿,“这个点大家都休息了。”
“所以你就给我打电话?”陈淮景放下水杯,玻璃杯底跟桌面碰出清晰的声响砸进时绿蕉的耳朵里。他语气缓和了点,但依旧不多友善,“为什麽觉得找我就不算打扰?”
“时绿蕉,我们什麽关系?”
她打电话之前并没有考虑过原因,只是恰好看见他的对话框在最前面。
“朋友。”时绿蕉攥着手机,说。
她知道他们再怎麽向後,也退回不到陌生人的位置了。那就当朋友,最普通的朋友,可以请教问题的朋友。
“那是你认为的。”陈淮景声音变得笃定,“反正我可不会大半夜接一个普通朋友的电话。”
他说完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等她的追问。比如为什麽不会接,比如他心里的定义。
陈淮景等了好一会儿,那端都没有声音再传过来。他将屏幕揿亮看了眼,通话还在继续。搭在桌面的手指轻敲着,“算了,就没指望你能说出什麽好话。”
“早点休息吧,熬夜刷题并不会提高效率。”
时绿蕉嗯了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隔壁房间终于有了点声音,梁颜没有开直播,但是登上了游戏账号,各种击杀胜利的提示音透过墙板传过来。
时绿蕉安心了一点。
她认真思考了陈淮景的建议,确实是最稳妥又最可靠的办法了。
但是报警——
时绿蕉靠在床边,扭头看了眼窗户位置,窗帘拉得严实,遮住了几乎全部视线。她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今天是否有月亮。
她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见过最亮的月光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个夜晚。
那天是腊八节,村里很多外出打工的人都已经回来。
四周都热闹,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时绿蕉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听着客厅外时富民跟徐晟喝酒吹牛。他们不聊工地上的事,也不聊最近的收成,只是一个劲儿地回忆着往昔。
时富民十五岁就出去打工了,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也赚过不少钱,是风光过的。他讲自己是如何跟拖欠工资的老板死磕到底,讲当时进的工地旁边就是当地最知名的大学,里面漂亮姑娘一抓一大把。
徐晟也捧着他,点头应和着,手里倒酒的动作也不停。
“那时候不比现在,现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的,说起来,阿绿妈妈也是……”
声音到这里就猛地顿住,半晌,时富民才端起酒杯,“提那晦气的人做什麽,喝!”
两人一直喝到快凌晨,时绿蕉抱着妹妹生前的衣服,眼泪都快要流干的时候,听见徐晟说出了今晚过来的目的,“我上次从医院回去跟阿成商量过了,彩礼就不退了,阿绿不是不读书了吗,俩孩子年纪也相仿,就让阿绿嫁过来也是一样的。”
明明周围那样热闹,还是盖不过时富民那句带着庆幸的好。
为了不让她去考试,时富民给时绿蕉的房间上了锁,除了吃饭上厕所,其馀时间都不让她出来。最後还是奶奶以地里没人帮忙为由,说服时富民把锁取下。
“读那麽多书有什麽用?还不是一样给人打工?”
“谁说不是,女孩子书读多了心就野了。”
那些笑谈声像刀子一样从门缝里飞进来,将她的心里关于家乡,关于父亲的最後幻想砸得粉碎。她一直熬到他们喝完酒的後半夜,熬到周围一点声音没有,才拿着背包从後门跑出去。
院子後面就是山,唯一的那条小路她走了无数遍,山连着山没有尽头,头顶的月光越来越亮,她跑得也越来越快。几乎走了近一天一夜,快到隔壁县的汽车站时,时富民找到了她。
时绿蕉永远忘不了那个清晨,忘不了时富民阴翳的眼神。月亮还没有落下去,空气里弥漫着化不开的浓雾。警车就停在她的对面,一直响。
“对!警察同志,那就是我女儿!”
“狗东西!还敢离家出走?你看老子回去怎麽收拾你!”
这麽多年过去,那个画面还是反反复复地在她的梦里出现,不停重播着,搅动着,让她恐惧着那天清晨出现的所有人所有事。
作者的话
月西雨
作者
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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