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外,阿木蹲在台阶上,手里攥着一株刚采的薄荷草,叶片上的露珠顺着指尖滴落。他听到玄青子和林越的对话,知道云逍需要补天石才能醒来,也知道水灵长老和木尘长老去了陨星谷。可他等不了——云逍躺在厢房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稍不留意就要熄灭。阿木蹲在厢房窗下,指尖攥着的薄荷草被捏得发皱——那是云逍前日教他辨认的“清心草”,说过晨露未干时采下最灵,此刻叶片上的凉意却捂不热他心底的慌。他怕再等下去,那个会蹲在药圃里教他区分麦冬与沿阶草、会笑着帮他修补歪斜篱笆的云逍主事,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当夜凉透山月,青木门的守夜梆子刚敲过二更,阿木背着布包溜出了侧门。布包里塞着三块麦饼、一小瓷罐泉水,还有那把磨得发亮的小锄头——往日里它是翻土的工具,此刻却像个沉甸甸的承诺,压在他单薄的肩上。他没敢惊动任何人,只在药圃石桌上留下那株薄荷,叶片朝东摆放,像个无声的记号:他去了陨星谷,会把能救云逍的石头带回来。
山路是用碎石与荆棘铺就的陷阱。夜风卷着寒气往骨缝里钻,路边的酸枣刺像淬了冰的针,划破他的粗布裤腿,血珠渗出来,没等落地就冻成了细碎的冰晶,贴在皮肤上又冷又疼。阿木咬着牙,每走一步都要扶着树干喘息,掌心被树皮磨得发红。他只记得灵童哥哥闲聊时提过,陨星谷在西北方,常年被“吞人的雾”裹着——可他不知道,那片雾的外围,血影教的暗哨正像冬眠的毒蛇,蜷在暗处等着猎物撞进獠牙。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阿木的草鞋已经磨穿,脚底的水泡破了又起,每踩一步都像踩着烧红的细沙。他靠在一棵老松树下歇脚,刚掏出麦饼咬下一口干硬的边,就闻见风中飘来一丝腥甜——不是山间草木的清气,是林越长老提过的“腐骨散”味,像生锈的铁浸了血,黏在鼻尖散不去。
“沙沙——”草丛里的响动突然传来,不是风摇枝叶的轻软,是带着恶意的蠕动。阿木的心猛地揪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慌忙躲到松树粗壮的树干后,把小锄头横在胸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两道黑影从灌木丛里窜出来,黑色斗篷下摆沾着焦黑的草屑,斗篷下露出的指尖泛着黑气,正是血影教的教徒!
“教主说了,陨星谷的补天石是咱们的,绝不能让青木门那群伪君子抢了先!”左边的黑影压低声音,语气里的急切像要从牙缝里渗出来。
右边的黑影发出一阵冷笑,声音像钝刀刮过木板,刺耳得让人牙酸:“放心,水灵那老太婆就算找到谷口,也闯不过咱们布的‘毒雾阵’。等三日後五行煞炼成,咱们就把青木门的人剥了灵脉,一个个炼成活傀儡,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阿木躲在树后,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他想跑,可双腿像被钉在地上,连挪动一寸都难。他想起云逍说过“遇险先静”,可此刻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的慌——他怕自己死在这荒山里,怕没人知道云逍还在等补天石,怕药圃里的薄荷等不到他回来。
就在这时,一只夜鹭突然从松枝间惊起,“嘎”的一声叫划破夜空。两道黑影瞬间僵住,像被触动的机关,猛地朝古树方向转头:“谁在那里?!”
阿木的心脏快跳出喉咙。他眼角瞥见树根下有个野兔洞,洞口被枯草遮着,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进去,用枯枝和落叶把自己埋起来。洞很小,潮湿的泥土味呛得他想咳嗽,可他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能听见黑影的脚步声就在洞口,靴底碾过枯枝的脆响,像踩在他的心上。
“奇怪,难道是夜鸟惊了?”一道黑影的声音贴着洞口传来,阿木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靴子离自己的手只有半尺远。
“别磨蹭了!教主还在谷里等着回话,误了时辰,你我都得喂五行煞!”另一道黑影不耐烦地扯了扯同伴的斗篷,脚步声渐渐远去,像毒蛇滑过草丛。
阿木在洞里待了许久,直到身上的冷汗把衣服浸得冰凉,才敢慢慢探出头。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指尖却触到了布包里的小锄头——那是云逍帮他磨的,木柄上还留着云逍掌心的温度。他忽然攥紧了锄头,眼中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更坚定的东西取代:就算死,他也要把补天石带回去,不能让云逍白等。
又走了三个时辰,天快亮时,阿木终于看见那片“吞人的雾”。雾气像灰色的棉絮,从山谷里涌出来,裹着刺骨的寒意,刚靠近就觉得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想起水灵长老曾说过,陨星谷的磁场会“吸走灵力”,可他本就没有灵力,这雾倒像成了他的掩护——他弓着腰,用手摸索着岩石前进,每一步都要先试探脚下是否是空的,生怕坠入看不见的深渊。
“大家稳住脚步,前面就是核心地带,补天石的灵光应该就在附近!”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雾里钻出来,是水灵长老!阿木心中一喜,几乎要喊出声,可没等他迈步,一阵刺耳的笑声就像指甲刮过铁皮,扎进耳朵里:“水灵老太婆,你倒是比我预想的快——可惜,这陨星谷,是你们的葬身地!”
阿木急忙躲到一块黑色巨石后,透过雾的缝隙看去:血影教教主站在雾中央,血红的法杖斜指地面,杖顶的骷髅头眼窝中跳动着两团鬼火,十几名教徒像影子般围在他身后,斗篷上的黑气与雾气缠在一起,像一张要吞噬一切的网。
“血影老贼,你竟敢追到这里!”金岩长老的怒喝带着金属般的铿锵,长刀已经出鞘,刀身映着雾中微光,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血影教教主嗤笑一声,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补天石乃天地灵物,岂能落进你们这些假仁假义之辈手中?今日,我不仅要夺石,还要让你们的灵脉化作五行煞的养料,让青木门从此在世上除名!”
法杖一挥,十几道黑气如毒蛇出洞,朝着水灵长老等人扑去。水灵长老急忙凝出水幕,淡蓝色的水纹像透明的玉璧挡在身前;木尘长老也挥出藤蔓,翠绿的藤条如活物般缠绕黑气——可黑气里裹着的邪毒太烈,水幕很快被蚀出细密的孔洞,藤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成焦黑的碎段落在地上。
“结五行阵!”
玄青子的声音突然从雾后传来,像一道定心符。阿木这才看见,玄青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弟子们身后,手中佛珠泛着温润的金光,每转动一颗,就有一缕金光融入雾中:“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生,方能化邪!”
五名弟子立刻凝神结阵,金的锐、木的韧、水的柔、火的烈、土的稳,五种灵力交织成彩色光罩,像一朵绽放的莲花挡在身前。可血影教教主的邪力太盛,光罩上很快布满裂痕,像被狂风肆虐的琉璃,下一秒就要碎裂。
阿木看着光罩上的裂痕,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攥着小锄头,指甲几乎嵌进木柄——他什么都做不了吗?难道只能看着长老们被黑气吞噬,看着补天石落入邪人手中?
就在这时,雾中忽然闪过一缕红光,微弱却坚定,像黑暗中跳动的烛火。阿木眯起眼睛,看清那红光来自不远处的石台——石台上卧着一块石头,形状像颗鲜活的心脏,表面的纹路如血脉蜿蜒,正是他要找的补天石!
“补天石!”阿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趁着双方僵持的间隙,猫着腰朝石台跑去。雾像冰冷的手拉扯他的衣角,脚下的碎石硌得他脚底生疼,可他不敢停——他离石台只有几步远了,云逍就能醒过来了!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也敢觊觎灵物!”
血影教教主的怒喝突然炸响。阿木只觉得后背一凉,一道黑气如毒箭般射来。他来不及躲闪,只能举起小锄头去挡——“嗤”的一声,黑气撞上锄头,木柄瞬间被蚀成粉末,铁锄头像被烈火焚烧般扭曲,掉在地上发出脆响。黑气的余劲撞在他的手臂上,像被烙铁烫过,剧痛瞬间蔓延全身,伤口处的血竟泛着诡异的黑色。
阿木倒在地上,手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可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补天石,看着石台上那缕温暖的红光,忽然想起云逍教他的话:“草药要熬到火候才有效,人心要熬过难关才够坚。”他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撑着地面,一点点爬向石台,直到双手终于抱住了补天石。
补天石的触感冰凉,像一块浸在寒潭里的玉,可贴在胸口时,却有一缕暖意慢慢渗出来。阿木看着手臂上泛黑的伤口,忽然想起玄青子讲道时说的“以心渡物”——他把受伤的手臂贴在补天石的纹路处,黑色的血顺着纹路流淌,像一条条挣扎的小蛇,要被红光吞没。
“嗡——”
补天石突然发出耀眼的红光,像朝阳冲破浓雾,瞬间照亮了整个陨星谷。红光顺着阿木的手臂涌入他的体内,伤口处的剧痛如冰雪消融,黑色的邪毒被红光裹着,从指尖化作青烟散去。更神奇的是,红光如流水般涌向五行阵,原本布满裂痕的彩色光罩瞬间被染红,裂痕愈合,光罩变得比之前更坚固,黑气撞上红光,像雪花落在炭火上,瞬间消融。
“不可能!这不可能!”血影教教主看着红光,眼中满是恐惧,他挥动法杖,想再催发黑气,可红光已经缠上了他的身体,像锁链般将他困住。“补天石怎会认一个凡童为主?!”
玄青子站在红光中,佛珠转动的速度变慢,眼中满是悲悯与欣慰:“补天石认的从不是身份高低,而是人心善恶。阿木以稚子之心,怀舍身救友之念,这份纯粹的善,比任何灵力都更能唤醒灵物的本真。”
红光越来越盛,像一张温柔却坚定的网,将血影教教主与教徒们笼罩。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在红光中一点点消融,黑气被驱散,邪毒被净化,最终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在晨光里。雾渐渐散去,陨星谷的岩壁露出苍青的底色,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像金色的溪流漫过山谷,连空气都变得清甜。
水灵长老走到阿木身边,轻轻扶起他,指尖触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时,才发现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好孩子,”水灵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做到了,云逍有救了。”
阿木抱着补天石,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可嘴角却扬着笑——他没骗云逍,他真的把能救他的石头带回来了。
当水灵长老背着昏睡的阿木、捧着补天石回到青木门时,云逍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厢房里的寒玉床泛着冷光,云逍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玄青子坐在床边,佛珠转了一圈又一圈,案头上的凝神汤换了八碗,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却暖不透那层裹在灵脉上的冰。
林越守在门口,手里握着云逍平日用的青木令,木令上的纹路被他摩挲得发亮。他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探一次云逍的脉搏,每一次都觉得那脉搏像风中残烛,随时要熄灭——他想起小时候和云逍在寒潭边练剑,云逍总说他的剑太快,却不知道他只是怕邪祟伤了云逍;想起云逍升任主事那天,笑着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巡山要多靠师兄”,可现在,他却只能守在床边,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