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条回朝的路并不好走,且他们又急着往回赶,一路上多番颠簸,彤儿到底只是个孩子,不一会儿就被晃得在苏攸宁怀里睡着了。
纪岚予听着他都开始浅浅地打呼,忍不住勾起一个浅笑,恍若身上的伤口都没那麽疼了。
可他只要一去想侯府如今会是什麽样的光景,便觉得心头痛如刀割。
纪岚予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张微微有些泛了黄的纸,这即是两年多以前,萧齐亲手写给他的和离书。
在纸根处却只有萧齐一个人的签名。
纪岚予当初抱着一丝希望,苦苦撑着不肯签字,这两年多每每有在战场上熬不下去的时候,他便会想,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他还不签字一日,这和离书便不算生效,萧齐还是他的妻。
他只要守好大梁的每一寸土,待到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定还会有让萧齐回心转意的机会,更遑论还有一个彤儿。
彤儿虽面貌随他,可性子上来看,却和萧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儿。
彤儿自小便爱玩闹,且又是在军营里打着滚儿长到了两岁多,虽说被纪岚予教导的格外知礼听话,可一旦有了机会,还是极尽顽皮。
且他最随萧齐的一点,便是极会撒娇。
彤儿每次做错了事都不会耍滑抵赖,要训他几句他也不吭不哼,表面上温顺乖巧,乖乖地听人训完话,就伸出小手揪着你的衣摆,再摆出一副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看着你,只把你看得心都化成一滩水,最後还要败下阵来抱起他去哄。
他也不多闹,哄一会儿便能笑出来。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长了记性——他下次还会犯的。
虽说萧齐不曾对他有过什麽娇嗔的时候,可他打小观察着萧齐,虽不敢说对他了如指掌,可也是很清楚他的脾气秉性的。
在这些方面,彤儿就像萧齐一样,虽知礼明仪,却不死板呆滞,反而灵秀活泼,招人喜欢。
纪岚予今时二十有四,他想起自己过去这十六七年之中为一人做得点点滴滴,初时觉得欢喜,後来渐渐淡漠,到最後徒留满腹的委屈。
这十多年来,他甚至不求能从萧齐那里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只要萧齐愿意跟他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也是好的。
可最後得到了什麽呢?
他不敢去想姐姐,更不敢去想母亲,如今只看着自己的儿子便觉得几欲窒息。
他执着了十七年,终究还是没撞破那面南墙。
“是我的错……”纪岚予轻轻呢喃一句,自言自语道,“是我错了……”
苏攸宁轻轻拍着彤儿,看着纪岚予阖上双眼无声地淌下两行眼泪,本想开口宽慰一二,可最终还是没说什麽,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
萧齐让王环去恭亲王府,实则是为了将以前侯府的家丁都召回。
他原本也是不知道侯府先前被纪岚予遣散的家丁尽数被萧熔收进了恭亲王府的,只是偶有一日奉萧炎的嘱托,去给他这动辄咳血的八哥送几味珍稀补血药材时,才发现昔日旧人俱在恭亲王府,也包括扶兰和拾竹。
萧熔是用不了这麽多人伺候的,萧齐当初甫一见到此情此景,除了哽咽,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默不作声地给萧熔行了跪拜大礼。
萧熔也不与他客气,轻声道:“你既跪我,我便是受得起的,这些人就先搁在我这儿,什麽时候要用,你尽管来取。”
如今他用得上了,萧熔真的就把这些人一个不差的给他送回了侯府。
只是故人可归,心意可转,纪母的病却挥之不去了。
秦世涵几日前给纪母一把脉,便皱了眉。
这眉头一锁,这些日子便再没舒展。
秦世涵将萧齐叫到小回廊上,沉声跟他坦白道:“王爷节哀……忧思伤肺,老夫人这些年来总是多忧多思,积郁成疾,如今已是严重的肺疾,怕是……无力回天了……”
萧齐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才缓过心头那股让人窒息的压抑,颤抖着声音问道:“那……母亲大约还有几日……”
秦世涵有些为难,思忖了好久才道:“这……请王爷恕微臣才疏学浅,具体的时日微臣实在无法估量。但是,王爷几日前已经传了家书,老夫人大抵还是能见上侯爷一面的……”
萧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