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亭没说话,心里却沉了一下。谢贵林这话听着是请罪,实则不然。
大小姐年後并未来此?
她没露声色,语气缓和了些许,“原来如此。谢管事也不必过于自责,大小姐最是有想法,许是在路上起兴去了别处也不一定。但……老身得跟家主交差,走吧,去月满楼。”
她话说得温和,却一点没商量馀地,迈着步子走到岸上,眼睛看着谢贵林,等他带路。
……
今日,付纪食铺比往常提前了一个时辰打了烊。付见煦和纪小雨没像平时那样留下收拾,只将多出的卤肉分给周大丫几人,便拎着备好的食盒匆匆离去。
店里顿时安静下来,只馀下些许碗筷的残响。周大丫几人也晓得她们有要事在身,并不计较,反倒利落地撸起袖子收拾起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桌椅擦净丶地面扫清,竈台也归置整齐。
陈真顺手煮了一锅清水面,浇上付见煦留下的卤肉汁,每人盛了一大碗。
才吃第一口,四人就怔住了,那卤汁浓香,肉块酥烂入味,咸鲜中透出几分微甜和香料的气息,竟是从未尝过的滋味。
顿时谁也顾不上说话,都埋头狼吞虎咽起来,桌间只听得到吸溜面条与咀嚼的声响。
而此时,付见煦与纪小雨正走在巷道间。日头偏西,青石板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纪小雨见付见煦脸色微白,轻声劝道:“姐姐,忙了一上午,又空着肚子,要不先找个摊子吃些东西再去吧?”
付见煦却摇头:“若是去晚了,赶上柳先生在上课,反而打扰。”
两人又穿过两条长街,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巷。往里走,到了一处有枯藤垂下的墙头,再走一步,一扇旧木门映入眼帘,纪小雨擡头,看到了门楣上挂着一块简单的木匾,写着“柳庐”两个字。
付见煦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对了对地址。她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攥紧了纪小雨的手。
纪小雨感到手被握紧,擡眼往身侧一瞧,原本她心重也打着鼓,但瞧见付见煦比她还紧张的模样,反而觉得有些好笑,那点不安也淡了些。她上前一步,擡手叩响了门环。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扎着双髻的小童探出脑袋,疑惑地望着她们。
纪小雨弯起嘴角,温声道:“小先生好。我们是付纪食铺的,来拜访柳先生,带了点自己做的下酒菜,不是什麽值钱东西,就是一点心意。”
小童点点头,脑袋上的发髻也跟着一颠一颠的:“二位请稍等,我去问问先生。”
没多久,小童回来了,拉开大门请她们进去。柳先生从屋里走出来,神色平静地看向她们。
“柳先生。”付见煦赶忙行礼,要把食盒递过去。
柳先生却先开了口,语气淡淡的:“付纪食铺的老板?就是前些日子在街上跟人动手的那位?”
付见煦脸一下子红了,下意识想低头,想将自己藏起来,又勉强自己站直。
纪小雨上前半步,“柳先生,您也听说那事了。那天实在是对方说话太难听,一再欺负人,又要动手打我,见煦姐是为了护着我才没忍住。整条街的人都瞧见了,她不是胡乱打人的性子。”
柳先生目光转向纪小雨,仔细看了看:“你就是她护着的那个人?”
“是。”纪小雨擡起头,目光诚恳,“先生,我们今天来,一是久仰您读书多丶有学问,带了点自家做的吃食,给您配酒尝尝;二是我想来读书。”
她话说得不紧不慢,一句一句,透着真心实意:“我知道自己成了亲,可能不合您这儿的规矩。但我真想学认字丶学道理。”
“我不识几个字,可我知道识字才能明事理丶立得住。不敢求您为我破例,只盼您能容我听课学字。要是能来,我一定守规矩丶用心学,不辜负您的心意。”
柳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但还是摇头:“你话说得明白,也是个有心思的。但我定下的规矩,不能随便改。成了亲的,我这儿不收。”
纪小雨眼神暗了暗,仍试着说:“您立规矩,是为让学生安心读书。我虽成了亲,也只是跟见煦姐姐两个人踏实过日子。我来读书,姐姐也是支持我的,甚至还没拜访您之前便给我买了书……”
“我就想学点字,能算账丶看文书,将来能把日子过得更好,绝不会给您添麻烦。要是真有什麽不方便,我们立马就走,绝不让您为难。”
柳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比刚才温和些,但仍很坚决:“规矩定了就是定了。若能随意打破,哪能称作规矩?你们回去吧。”
付见煦见纪小雨这麽努力还是被回绝,心里又酸又闷,忍不住轻轻拉过她的手,摇了摇头。她把食盒轻轻放在门边的石凳上,朝柳先生鞠了一躬:“这点卤味您尝尝看。我们……改天再来问候。”
说完,她拉着纪小雨快步走出小院,几乎像逃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