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断首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铁器不死……
听罢戍卫通报後,杨惜当即吩咐几个亲卫留镇府衙,然後和裘珏一同带着玉城驻军冒雨赶往城门处。
见城门已快被攻破,裘珏当即指挥驻军列阵准备迎战,不擅近战的杨惜则携着弓箭一路疾奔上了玉城弓弩手所在的城楼。
动作间,杨惜发间玉冠被狂风吹落在地,他没顾上捡,任一头如瀑的乌发散落在腰後。
暴雨倾盆而下,粘稠腥咸的雨水急猛地砸在杨惜脸上,他竭力张着眼往城楼下望去,果然看见了方才那戍卫口中手执蛇矛的无头将尸,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具身披斑驳残甲的尸体,身形高大,肢体上缠绕着四条血迹斑斑的青铜锁链,锁链似乎是从地面开裂的沟壑内伸出的,链身布着咒文,那咒文仿佛在呼吸般明灭着。
那尸体脖颈处的断口平整如镜,手中长矛却泛着妖异的青光,矛尖挑着一颗玉城戍卫的头颅。
它身後跟着一片黑压压的兵卒模样的尸群,皆身穿玄甲,披坚执锐,只是都面色青紫,毫无生气,浑若行尸走肉。
杨惜神色凝重,狠眨了一下眼,眼前的景象却并未消失,绝不是眼花。
“那将尸手里握的……是楚玉秋将军的太阿矛?”一位弓弩手的惊叫仿佛隔着水幕传来。
“什麽?”杨惜没听真切,转头看向那个弓弩手。
那弓弩手往杨惜身边凑近了些,提高音量道:“殿下,卑职祖上是从关中迁来交趾的燕人,卑职幼时曾在县志里翻到过昔年高祖与楚将军南征交趾的记载。”
“高祖和楚将军阵前大败百越部族之後,并没有马上回京,他们协助百姓疏浚渠道丶治理城廓,将农耕技术教授给当地百姓,促进交趾农业的发展。”
“高祖喜武好战,後来还率军往交趾南方前进,直至将不肯归降的部族党羽悉数翦除为止,最後,他同楚将军一同在玉城筑起铜柱,以铜柱划分燕国疆域,成一时佳话。”
“县志那些记载後面,附上了高祖的剑与楚将军的矛,卑职方才越看那将尸手中的蛇矛就越觉得熟悉,猛然想起县志上的图画。”
那弓弩手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可楚将军他分明已经死了百年有馀,怎麽会……”
杨惜听了这话,沉思了一会儿,一个有些离奇的想法涌上心头,出声问道,“你知道,当年楚将军是怎麽死的吗?”
“好,好像是,和高祖君臣离心後,拥兵造反,被高祖枭首弃市。”
“枭首啊……”杨惜顿了顿,眸光闪烁,“这具将尸,恰好没有头。”
“殿…殿下,您的意思是……”
杨惜凝眸望着天边闪过的紫色雷电,轻语道,“只是猜测。”
他以前便听说过,某些古建筑的墙体在制作时可能采用了含有四氧化三铁的特殊颜料。在雷电天气的特定前提条件下,这种颜料可能展现出类似于“录像”的特性,捕捉并记录当时在墙边发生的事,当类似的雷电再次出现时,这些被记录的百年前的影像,便可能被“重现”。
杨惜不相信尸体会动,尤其还是个死了百年有馀的人,所以第一反应是因为雷电天气,城墙边重现了当年楚玉秋带军征伐玉城的景象,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单纯只是重现真实的景象,楚玉秋不会是一副断首的模样,更不可能真的伤到百年後的人。
那这到底是……
“殿,殿下,会不会是,幻象?”
“有人以术法撕裂了时空,将百年前确确实实发生过的那场燕军攻城战,以幻象的形式挪到了今世,链接了百年之前与百年之後。”
“攻城的是百年前的燕军,被攻伐的却是百年後的玉城……”这弓弩手见杨惜一直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了,垂下头轻声补了句,“卑职平日就爱看些传奇话本,随口说的,殿下不用管卑职。”
虽然这弓弩手的话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但眼下,也没有其它更合理的推测了。
杨惜攥紧了手中的弦弓,远眺城楼下,方才还在指挥身後士卒将攻城云梯架上城墙的无头将尸竟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传来一阵城门轰然倾倒的訇然巨响,城楼上也地动山摇地晃了起来。
杨惜扶着石栏,极力稳住身形,猜测应是那无头将尸带着兵尸们攻破了城门,赶忙领着城楼上的弓弩手踏过泥泞雨水,一同奔往了台。
他看见裘珏正与那手执蛇矛丶足下蹈火的无头将尸过招。
面对一个无惧伤痛的怪物,哪怕是裘珏也是咬紧齿关,目眦欲裂,应对得很是吃力,几回合下来已渐渐落了下风,身上添了好几道血口。
杨惜眉头紧蹙,当即搭弦拉弓,因为雨势太大,手有些抑制不住的发颤,弓弦在他掌心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口,但他没吭声,朝那将尸射去了沾着血的几支火箭。
杨惜射出的火箭精准地穿透了那无头将尸的咽喉,他一身残甲在雨幕中燃起幽蓝火焰,这个本来对寻常刀枪伤浑无知觉的无头将尸竟然顿住了,跃下马匹,径直朝城楼上急奔而去。
裘珏手中的剑已经断成两半,虎口开裂,见将尸无视弓弩手们射来的箭雨冲上城楼,当即夺过身旁士兵的佩剑,一边紧随将尸身後,一边朝城楼上大喊:“保护殿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尽管那些弓弩手手忙脚乱地站成一排,挡在杨惜身前,但那个浑身插满了箭矢的无头将尸的行动速度实在快得不可思议,疾速奔跃间,径直略过了他们,他手中的青铜蛇矛挟着雷光,直直朝杨惜胸口刺去。
“噗呲——”
当那无头将尸的蛇矛刺入杨惜胸膛时,杨惜也反手以箭镞刺进他青僵的胸膛。那将尸没有流血,杨惜胸膛的伤口却喷涌出大片血液,霎时间视物皆成血红。
杨惜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膛的青铜矛尖,没有恐慌和害怕,只觉得难以置信。
蛇矛刚刺入胸膛的那一瞬间,杨惜感觉不到疼痛,在那阵有些漫长的迷茫丶模糊,像做梦般的虚幻感之後,他才感受到那钻心的疼。
杨惜竭力拔出蛇矛扔到一边後,身体便摇摇欲坠的,再怎麽也使不上力,双膝发软,直接带着身前那具不再动弹的无头将尸一同摔下了了台。
耳边的雨声突然变得很大,大得盖过了一切动响,大得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场好似怎样也下不尽的暴雨。
那无头尸脊背着地,杨惜倒在他身上,猜测自己的膝盖应该摔得粉碎了,因为他已经完全站不起来,只能竭力撑着地面爬起,和那具将尸对拜一般,跪在了地上。
“殿下!”
杨惜听见了台上的人发出惊呼,他们的呼喊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很近,杨惜听得很模糊。
他轻轻蠕动了下嘴唇,下意识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什麽声响了。
杨惜用尽最後的气力,伸手抹去将眼皮黏得睁不开的温热血水,而後,他望着身下这具一动不动的无头将尸,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方才他将箭镞刺进这将尸的胸口後,这尸体便不动了,缠在它肢体上的锁链随风轻轻颤动着,发出清脆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