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想不明白,那你就在此地一直跪着,跪到想明白!”
睿宗龙袍衣摆掠过檀香袅袅的铜炉,却在靠近殿门前,被身後杨惜的话钉住了脚步:
“明白……父皇当年可曾想明白?舅舅在仙霞关战死後,这麽多年,您可曾後悔?”
杨惜调转了身体朝向,对着睿宗重重叩首,额角的鲜血在地砖上洇出一片暗红,“儿臣无意揭父皇伤疤,只是冀求父皇能够以己度人,儿臣已有所爱,斗胆请父皇毋再逼迫……”
话罢,杨惜将头深深地伏在地上,静静等着睿宗的怒火。
睿宗沉默了许久,竟也没有发怒,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凤皇,你知不知道,这是错的。”
“……世间最大的错事。”
言罢,睿宗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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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後,北衙禁军总部。
香炉中的暖香熏得人头脑发闷,睿宗望着眼前这个身着素锦襦裙,正伏地行礼的女子,忽然想起了一年前初见她的模样。
那日,他派去跟着太子的人回禀说,太子殿下在醉红楼中赎回了一个容颜不堪的妓子。
睿宗实在有些好奇,凤皇那孩子虽然醉心风月,风流成性,却并不曾为谁赎过身,何况,这人又无姣美容色。
于是,他派人将那个名叫流霜的妓子请来,秘密见了她一面。
当他询问流霜是以何种手段讨得太子欢心时,流霜低着头,哆哆嗦嗦地回道:“民女不敢,民女与太子殿下并非那种关系,太子殿下为人温柔仁善,只是看民女可怜才出手相救。”
然後,流霜接着道,“……民女愿作牛马役使,结草衔环回报太子殿下。
睿宗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哦?果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流霜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後来,睿宗请人为她诊病,身体休养好後,便将她送到北衙秘密培养。
流霜在北衙训练极其勤勉刻苦,睿宗指派去教习她的那位师傅素来严苛,却独对她多加赞赏。
一年前,她是太子自醉红楼中赎出的柔弱妓子,如今,她已成了睿宗手中最锋利的暗刃。
“三日後,京郊御园赏花宴,你便是太子‘一见倾心’的民间女子。”
“朕要你做名义上的太子妃,实际上则是跟在太子身边,护他周全的暗卫,有名无实,仅为掩人耳目,明白吗?”
“朝野上下,有太多双眼睛盯着那孩子了。”
睿宗咳嗽了一声,指尖敲打着桌案边沿。
流霜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和睿宗指尖敲打桌案的清脆声响逐渐重叠。
“用你在北衙学到的本事,让天下人都相信这个故事……”
睿宗话音未落,流霜已叩首及地,眼中淬着坚毅的冷光:“是。”
“奴婢的命是殿下给的,多谢陛下愿予奴婢报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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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时,霜气夜露凝结,睿宗掀开御书房的垂珠帘,望着仍如雪中青松般跪得笔直的太子,冷哼一声,“跪了三个时辰,骨头倒是硬。”
杨惜的双膝早已被地砖的寒意浸得麻木,眼前一阵发黑,茶盏的碎瓷片深深扎进掌心,鲜血顺着地缝蜿蜒,喉咙里裹着一股腥甜的铁锈气。
听见睿宗的声音後,杨惜猛然擡首,眼中跳动着烛火般的锋芒,唇角不自觉浮现一丝苍白的笑意,再度伏身跪叩,“儿臣心悦阿雉,此生不改。”
“请父皇成全。”
睿宗望着太子年轻执拗的侧脸,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行至杨惜身前,狠狠甩了他几个巴掌,“朕不管你心悦谁,三日後赏花宴选妃照旧。”
“在你成婚之前,朕不许你再去见白雉。”
“否则……”
睿宗顿了顿,接着道,“朕不介意和他好好清算一下,对朕的儿子下药陷害的旧账。”
“来人,把太子殿下带回去,软禁显德殿中,非诏不得出。”
睿宗望着杨惜被宫人拖走的身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此时烛光格外刺眼,竟照出睿宗眼角的一点水色。
须臾後,他上身突然痉挛起来,只得用手撑着桌案,弓着身子在一方丝帕上呕血。
睿宗看着染血的帕子,面上毫无慌乱之色,只是平静地将它扔进了一旁的炭盆中。
他望着方才杨惜跪过的,还留有斑斑血迹的地砖,轻声喃喃道:
“凤皇,日前你昭王叔走了,朕就在想……朕这条残命,又还能撑多久呢?”
“白雉那样一个连生父薨没都不曾流泪的,冷心冷性的人……希望他,真的值得你今夜这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