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琤想起公主说当时良媛腹中不适,在自己一人的马车上,将头上的发簪狠狠扎入马臀中,让马带着自己坠入山崖。
这样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她必定是猜到了有人要取她性命,并且让她的死被当作意外。她必定是怀着赴死的心情将玉簪扎入马中的。
还有出门时,她眉眼处笼罩着一股极淡的哀愁,不让玉湖明月两个侍女陪伴身边,准备上马时,还对他和孩子反复叮嘱,那依依惜别的情绪,俨然把今日那一次见面,当成最後的诀别。
可他呢,他在做什麽?不仅笑着送她出门,还把她异样的情绪,归结为小女儿姿态。
却未曾料想,她今日出门时,内心充斥的是多麽怆然的死志!他亲手把自己的良媛,推到了火坑里面!
意识到这一点,李琤再也支撑不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
景泰八年,注定是惊心动魄,不同凡响的一年。这一年,惠安帝退位为太上皇,太子登基,改年号建平,史称建平元年。
自此,新帝登基,大肆推行改革,注重民生要事,打击贪腐蠹虫。世人皆叹:长江後浪推前浪。本以为惠安帝这个开国君主积累的帝王勋业,已然是不世之功。
未曾料想,太子登基之後,非但不比高祖皇帝差,还隐隐有压过一头的架势。
又有人私底下偷偷议论,其实惠安帝并不是心甘情愿退位为太上皇的,惠安帝属意的太子人选乃贤王。退位的前一日,有人还看到小太监捧着圣旨到贤王府,宣读易太子诏书。
可这些话,人们只敢在私底下议论而已,谁也不敢把它放在明面上。总归,现在是太子称帝,惠安帝为太上皇。
太子当了多年储君,早已赢得无数民心。就算当日太上皇的易太子诏书是真的,贤王在百姓心中,也会落个得位不正的名声。
建平元年的冬日,皇帝将已故去的良媛娘娘,如今皇长子的生母加封为孝德皇後,并在当日,力排衆议,立他与先皇後的嫡长子——曾经的小皇孙李怀周为太子。
新皇初登基,兴水利,重农桑;务屯垦,广积粮;内理庙堂,外治关河。使公私仓廪富足,四海承平,关河宁定,民生安乐。
建平帝当太子之时就颇得民心,如今登基为帝不过短短五载,就把一个新建立没多久的王朝,治理得头头是道。使得万国来朝,四方朝拜,不负衆臣工黎庶殷切之望。
可就是这样一位拥有雷霆手段的帝王,五年来,後宫并不曾进一位新人,将近而立之年,膝下只有皇太子这一条血脉。
朝臣家里有适龄女子的,也想把自家女儿送到後宫去,以图为家族增加助力和筹码。
昔日太上皇後宫只有太後一个女子,如今建平帝後宫,也只有孝德皇後一个,还是已经故去的孝德皇後。
可新帝与太上皇到底不一样,太後乃太原王氏出身,高门贵女,身份与太上皇正相配,又与太上皇一同从马背打天下,一起度过无数峥嵘岁月。
这样一对门当户对的伉俪,膝下又孕育有二子一女,江山後继有人,朝臣们劝过,发现没有丝毫作用後也放弃了。
也罢,惠安帝对娘娘一往情深,而且如今已过不惑之年,若是让自己家中年方二八娇滴滴的女眷去侍奉,想必也会受委屈。
更何况,太後独得圣眷,太子地位稳如泰山,把家族女儿放到後宫中,似乎也落不到什麽好。倒不如顺着惠安帝的意,起码还能让惠安帝对他们和颜悦色几分。
可新皇就不一样了,昔日潜邸时身边只有一位身份低微的良媛,那良媛听说是罪奴出身,只因入了新皇的眼,才飞上枝头晋升成良媛。
若这位良媛是个有福分的也就罢了,偏偏在陛下登极前夕旧疾复发,重病而死。建平帝不顾朝臣劝阻,执意立那良媛为孝德皇後。
这也就罢了,偏偏陛下还真就打算抱着先皇後的牌位过日子,丝毫不准备广开选秀,纳女入宫。
那样身份卑微的女子,怎可得到帝王一往情深的宠爱?!还有被立为太子的李怀周,生来又病又弱,能不能比他爹活得久还不一定。
若陛下就此断情绝爱,日後太子殿下万一有个什麽不好,江山社稷该如何,他们这些朝臣又该如何?
臣工们劝过,进谏过,说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应该纳妃嫔选秀女,广撒雨露,以绵延大晋万年基业。
可素来温和好脾气的新帝,在孝德皇後仙逝後,突然变得喜怒无常,暴躁狠厉,除了膝下那位皇太子,对谁都漠不关心。
太上皇和太後在西苑住了五年了,有些朝臣想觐见二人,让他们试着帮忙劝劝建平帝,却连西苑的院门都进不去。
于是有传言甚嚣日上,说太上皇和太後根本不是自己选择在西苑安享晚年,而是被建t平帝软禁在西苑。
否则,为何朝臣在外面路过,能常常看到隶属于建平帝调遣的青龙卫时不时巡查,严阵以待的样子。
那不是为了保证太上皇和太後平安,倒像生怕二人逃出去似的。
总之,不论如何,在孝德皇後和皇太子,以及子嗣问题上,新帝总是一意孤行不听劝告。
除了这些,朝事上倒是处理得井井有条,不听从奸佞之言,礼贤下士,爱护百姓。面对这样一位君上,朝臣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了。
是以,有惠安帝在前面打下的基础,以及建平帝後来的卓越功勋,大晋王朝,达到一个空前绝後的繁盛地步。
政治清明,疆域辽阔,物阜民丰,仓廪俱丰实,百姓再无饥馑之患矣。
……
西苑内,内苑连通着外面的曲廊,从廊下穿过,绕过转角处,可以看到前面荷花池上新荷绽放,白粉相间,尽态极妍,一阵微风拂过,淡雅的清香味儿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西苑上下,只有几个宫女和洒扫太监,整个西苑人迹罕至,鲜有人声,看着冷清孤寂。
可住在里面的太上皇和太後,却丝毫没被外界所影响,每日要麽泛舟池上,要麽饮酒赋诗,赌书泼茶,日子过得和乐且安宁。
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自五年前起,新帝与太上皇丶太後生了龃龉,在二人搬来这西苑後,就一直不曾跨足。偶尔长平公主会来探望一二,不过也很快就离开了。
还有那位贤王殿下,因为惹了圣怒,再次被贬为庶民,并被新帝派去北郊守皇陵,终生不得出。
建平帝将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不让任何人染指半分,但对于先皇後留下的唯一嫡子,现在的皇太子殿下,却是极尽宠爱信任。
五年前,朝臣在乾元殿觐见陛下时,便时常听到内室传来小太子的哭啼声。只要一听到小儿的嚎哭,建平帝总会把手头正在忙的事搁置,箭步冲进去。
要麽就是拿着拨浪鼓,布老虎这类玩偶将皇太子哄安静,要麽就是亲自把皇太子抱起来,来回踱步,嘴里哼着小曲,还低着头让好奇的小太子扯他冠带。
总之,明明是为人父的角色,陛下却操着为人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