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十馀户毫无生机的人家,姜鹤羽二人在某个青砖瓦房的樟木箱中,发现了一套用油纸包着的棉布裙衫和线鞋。
裙衫是平民女子常穿的上衫下裙的样式,裙上针脚扎实地绣着几朵山茶花。
江离轻轻展开衣襟夹层里粗砺的麻纸,洇开的墨迹中隐约能辨识出“囡囡”“元日”几个字,想来是一位母亲给女儿准备年礼。
他沉默片刻,将信纸凑近打火机。
火焰吞没最後一个字,姜鹤羽低声道了声“好走”,将衣物收进了竹篮。
……
日影西斜,咸涩海风卷着芦苇荡,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
姜鹤羽正欲拨开眼前枯叶,却忽然被走在前面的江离一下子扣住手腕。
他小声道:“别动。”
姜鹤羽顺着他的视线擡眼看去。
土屋前站着一队官兵,门外几人牵着马,屋内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待在这里。”江离低声丢下一句话,擡脚向土屋的方向走去。
"铮——"
数柄雪刃同时出鞘。江离衣袂迎风翻动,从容一笑:“诸位军爷,可是来赈灾的?“
透过芦苇间隙,姜鹤羽能看见屋内转出了个黑脸军汉。看他神态,应该是还没发现屋内里有何异样。
“这屋子是你的?”
军汉手中的黄宣纸簌簌作响,是一本户籍册。
“并不是。”江离行了个揖礼,腰间青玉佩微微晃动,姿态端方如松,“某乘船去往全州,途中遇海溢,船翻以後被风浪被冲到此处。见这土屋无人居住,侥幸借此处疗伤。”
那军汉翻开户籍核对了一番,得知这屋子的主人原是个鳏居的老渔翁,早已经在四年前病逝了。
“你的运气不错,这里正是全州南安县。要去往何处?我们登记後一同安排。”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军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襦裙的年轻女子朝他们小步跑来。
又是一阵刀鞘相撞的铮响,黑脸军汉走出土屋,用刀柄指着姜鹤羽,横眉问江离:“这是何人?”
“郎君见谅,舍妹胆小,某这才让她先在远处候着。”江离退了退,遮住姜鹤羽半边身子。
“军爷,我们祖地遭了灾,一家人本欲乘船到此,从全州上岸,再去往吉州投靠姨母。怎知。。。。。”说到此处,他难掩伤神,垂下眸,“如今家中长辈已无踪迹,只馀我们兄妹二人,也不知姨母具体在何处。”
柔软的绸缎料子拂过姜鹤羽冰凉的手背,她握住江离的手腕,眼眶微红,用学来的官话颤声唤了句“阿兄”。
江离耳尖一瞬间泛起薄红。他手掌缓缓挪动,回握她藏着匕首的小臂,不着痕迹地摇摇头,将人又往身後掩了掩。
“叫什麽名字?”黑脸军汉问着,提笔在手中的册子上记了几笔。
“某兄妹二人姓姜。某单名一个离字,舍妹名鹤羽。”虽然他已知晓两人并非同一个姓氏,但如今孤男寡女,百口莫辩,除了夫妻,便只能是兄妹。
那军汉见江离说话文绉绉的,给他指了条明路:“既是无依无靠,我们正要安置一部分流民去往戎州边境垦荒,若有才能,也可应召进入随行大军。我看你是个读书人,你若当真有本事,可去试试,通过考校,便能做个随军的账房。”
“多谢郎君好意。可否容我与舍妹商议一二?”江离露出犹豫的神色。
军汉狐疑目光在两人间逡巡。
若说他疼爱幼妹,却是自己穿绸缎,让妹子穿棉布;若说他自私自利,他又跟老母鸡护崽似的护得挺紧,这样的好差事不好好接着,倒要跟个怯生生的小娘子商量。
哼,这些弯弯绕绕的书呆子就是麻烦!
黑脸军汉沉下脸,一踩马镫,翻身上马:“我们还要去别处探查,你们商量好後往西北方向走大概三十里。我们的据点在那边,还提供粥饭和临时的住处。不管是否要去戎州,都要过去重新造籍,否则若是成了黑户,後果自负!”
“多谢郎君提点。”江离拱手。
待马蹄声渐远,姜鹤羽一敛弱柳扶风的愁苦模样,快步走进土屋。
她将江离之前藏在隐蔽处的东西都寻出来,放在床上,一一清点完毕。把这些将来可能用得上的物件全部放进行囊後,她这才想起身後还有个跟班。
“你可愿去戎州?”她问。
“你想去,我便跟你同去。”江离将手掩在袖中,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的馀温。他答得轻巧,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我需要户籍。”姜鹤羽眉头锁着。
江离道:“若只是为了户籍,未必非要跟着大军去戎州,我有办法替你解决。”
“不止这个原因。留在这里,我也一无所有,不如换个地方谋条出路。”姜鹤羽坦然看向他,“似乎忘了跟你说,我曾经是个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