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比之前沉闷了一些,姜鹤羽以为他在可惜舍出去的玉佩玉簪。也是,不管心里怎麽想,作为一个有风骨的读书人,表面都得装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
姜鹤羽一脸“我懂”地又拍了拍他的手臂,看破不说破。
江离:“?”
从东南角领来两碗稀薄的菜粥,江离找了个墙角,将姜鹤羽安置在里侧,自己守在外侧。
他手中捧着粥碗,环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是面黄肌瘦的流民,偶有几个手持刀剑的士兵在巡逻。
喝完粥,两人俱是疲乏不已,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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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还没到起床的时候,三丈外的草垛後却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
周围的人似是习以为常,连眼皮都不曾睁开,被吵醒的也只是翻个身,又陷入黑甜乡。
江离略通一些简单的岐黄之术,察觉这咳嗽声有些不同寻常。他朝姜鹤羽看去,见她果然也已经醒来,向他投来眼神。
他起身,准备走近些探查,肩头却被一只手按住。
姜鹤羽放低声音:“你不能去。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别沾些不干净的东西到身上。”
说完,不待江离反应过来,便已走出好几步。
姜鹤羽一只手背在身後,散步似的路过挤挤挨挨的流民,等靠近咳嗽声的源头时,状似无意地侧头看去。
一个面容凄苦的中年妇人半抱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她麻木地顺着少年的背,又抹了抹面上的泪水。那少年剧烈咳嗽着,间歇嗬嗬喘几口气,口唇发绀,衣领口上沾着些血迹。
姜鹤羽眨眨眼,目光掠过他的肺,清晰可见许多斑片状的边缘模糊的高密度阴影。
江离一直远远看着,见姜鹤羽神情凝重地走回来,立刻迎上去:“如何?”
“大概率是鼠疫。”姜鹤羽皱眉道。
“与鼠有关的疫病?”江离一直担心会有瘟疫发生,没想到最终还是无法避免。
“也就是疙瘩瘟。”姜鹤羽想起那本《杂病论》上的记载,换了个说法。
江离面色紧绷。疙瘩瘟这种病致死率极高,一旦传染开来将不堪设想,届时别说南安县,整个全州都会被拖入泥沼。
“你我如今人微言轻,不可冒然出头。”江离见姜鹤羽面上浮现忧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领了早食,他一把拉住还想在棚内走动的姜鹤羽,态度有些强硬地将一个白面馒头塞进她手里。
姜鹤羽只得停下脚,看他两手空空,又有些无奈。
心眼儿倒是好,可惜是个犟牛。
她把馒头掰成两半,其中一块儿递到他眼前。
江离只当没看见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快吃。”
他顺着姜鹤羽的肩膀向外看去,正好瞧见粥棚外,昨日见过的那位黑脸军汉立在路口,与对面的军人说话。看对面那人的装扮与军汉恭敬的态度,应当是他的上峰。
江离理了理衣袍,走过去,在两步开外停下,朝黑脸军汉道:“郎君,某有要事相禀。”
军汉循声看去,见到人还有些惊讶:“是你?”他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江离没眼色的行为,“我正忙着,等会儿再说。”
江离正是看准了有官职更高的人在,又怎肯轻易离去。他压低声音,朝着两人直言:“流民中有人得了疫病。”
“你说什麽?!”黑脸军汉一时惊恐,竟大喝一声,引得周围的流民都朝他们投来探寻的目光。
“王振!”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将领低斥一声,“你想引起哗变吗?”
王振埋下头,馀光瞪了一眼江离,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让他在这里胡言乱语。”,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他痛嘶一声,彻底老实下来。
那将领横了他一眼,招了招手,将江离叫到身边:“小友怎麽称呼?”
“在下姜离。”
“好,姜离。我是负责南安县这边的校尉蒋峰毅,你说流民中有人得了疫病,具体是什麽情况?如实说来,不得瞎编乱造。”说到後面,蒋校尉有意加重了语气,想要慑住眼前这个年轻人,免得他说些没由头的瞎话。
江离神态自然,不卑不亢:“蒋校尉,某与舍妹在粥棚中听到有人咳嗽,因出身医家,比常人要更敏锐一些,便察觉到嗽声有异。舍妹尤其精通岐黄之术,她上前探查,发现此人发绀呕血,极有可能是瘟疫。”
他没有贸然提及肺上的问题。虽然不知道姜鹤羽是如何不用把脉就能得知的,但江离隐约觉得这与她的医疗箱一样,不可宣之于口。
蒋峰毅打量他片刻,没有全然相信,但也不敢轻率。他蒲扇大的巴掌落在王振的背上:“滚去医帐里把张大夫叫来看看。”
王振又偷偷横了江离一眼,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