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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沉到地平线上,最後一批游客踩着馀晖热热闹闹离开沙滩。
一个穿着白T宽松牛仔裤的女孩与他们插肩而过,走入这片幽静。
凌乱的沙滩上凹凸起伏,被女孩的脚一点点压平。
“小燕啊,又是晚上来散步啊?”迎面走来的救生员眼熟这个女孩。
泥泠岛是一个旅游景点,也是消暑胜地,暑假时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来这里放风度假。
但是这女孩和其他人不同,十七八岁,刚高考完,没有监护人陪同。到泥泠岛来是替因故去世的亲属处理身後事。
岛上的人早就传开了这件事。
去世的那位女性是女孩的姑姑,没有孩子,遗産就是这小岛上的一间老房子和一些不值钱的画作。
钟燕点了下头,露出微笑。
“今夜涨潮,离海水远点啊。”救生员虽然知道女孩怕海从不下水,但是职业病在身,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
钟燕保持着微笑,却没有再点头。
救生员挥手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钟燕才扭头看向大海。
腐臭的腥味扑鼻而来。
犹如一巨兽张大嘴,露出血迹斑斑的交错利齿,粘稠的唾液直落……
哪怕离得还远,依然有一种快被吞噬的窒息感。
钟燕抱着双臂,久久凝神。
手指抠着自己的肉,指尖抵住最中心的硬骨,疼痛到麻木就一点也不觉得疼了。
她深吸了口气,朝着翻涌白色泡沫的海岸迈出一步,紧接着又是一步。
潮湿的沙子没有丝毫抵抗,任由她一脚一个,留下完整的足迹。
离海水还有一段距离,她把鞋留在沙滩上,赤着脚往前。
浪声呼啸,犹如野兽低吼。
钟燕两手提起裤腿,像是怕飞溅起的浪花打湿裤子,但很快她又发现了自己的可笑之处,松开手任由裤脚被海水浸透。
温暖的海水漫过脚背,海浪的阻力越来越大,钟燕的心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
来泥泠岛五天,这是她离海最近的时刻。
钟燕畏惧大海,是因为一次次的梦里,她在船上,四面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
冰冷的,无情的,会吃人的。
此刻她的脚完全被海水浸泡,就好像已经踩在大海的舌尖上。
而大海正在浅浅品尝她颤抖的灵魂。
“喂喂?!——”
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是凌晨酣睡正深响起的闹铃。
钟燕狠狠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循声望去。
刚刚她来的时候分明已经观察过四周,不想在几个彩色橡胶车轮之後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先前他可能是躺着,现在坐起身,头上顶着个和夜色快融为一体的灰黑棒球帽,黑乎乎一团,好像什麽怪异的巨型大鸟。
“哦,没什麽,刚信号突然不好,这会又能听见了,您说……”
很年轻干净的男声,是在和人打电话,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钟燕松了口气。
可能因为晚上风渐大,男生的声音不小,他带着很多小语气词,各种敷衍,像是不耐烦电话对面的唠叨。
“嗯,知道了。”
“……票?……现场买就行了,用不着帮忙,我是大二了又不是二年级小孩……”
钟燕不知道男生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只好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
今日晚上七点半岛上有活动,无论是岛民还是游客都被活动吸引过去,这是海边难得安静的时刻。
往常这儿无论七点丶九点都会有零星几个人沿着海岸线散步。
钟燕也常来散步,只是往日她都是在沙滩外的慢跑道上。
海边的沙滩异常潮湿柔软,还有许多被海浪冲上来的海藻,乱七八糟地团成一堆,像一个个毛线球。
假如大海也会织毛衣的话,这或许就是它的毛线了。
钟燕百无聊赖地想,脚尖轻轻碰了碰。
一个“毛线球”发出微弱的吱吱声。
钟燕慌忙收回脚,蹲下身,小心翼翼观察地上那团东西。